0055她SHE ｜ 搁浅的时光
九洲芳文
总有些记忆会被时间风干，总有些往事会被岁月搁浅，总有些残缺留在灯火阑珊。
【1】
那一年，女孩正值豆蔻年华，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清秀的瓜子脸，高高的鼻梁，笑起来象月牙儿一样的双眼，不知道有多少少男沉醉在那一汪清潭。
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不是她的容颜和身材，也不是她有些沉默寡言的孤单，她不同凡响的记忆，让多少同学望尘莫及，上课孜孜不倦看小说，课后见缝插针打篮球，每次考试还能名列前茅。
男孩是初三时转来和女孩同班的，他高高的个子，清俊的面孔，在一群农村孩子中鹤立鸡群。其实，他的家庭也是祖祖辈辈的农民，而且因为几兄弟读书花费多，家里的经济条件更是捉襟见肘。
第一次见到女孩，男孩的心怦然心动，仿佛他们似曾相识，她一定是最善良最美丽的姑娘，她只是外表冷漠，内心一定很柔软。
看到女孩独特的姓名，男孩突然想起哥哥的同学，和女孩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而且异常聪慧，尤其是那高高的鼻梁，和女孩如出一辙。周末，男孩迫不及待地回家问哥哥，原来他的直觉没有错，他们的哥哥是同学，而且关系还挺不错。
男孩觉得自己有了接近女孩的理由，有意无意在她面前说起，彼此的哥哥是同学兼好友。男孩发现，女孩对他似乎也有了笑容。
那个年代，在闭塞落后思维固化的乡村中学，男生女生不能涉及到学习外的话题，更不能交往过密，否则会被流言蜚语包围。
男孩的心无处安放，他有好多的话想对女孩说，又苦于没有机会。于是，他怀着难以言状的心情给她写了信，男孩找了个向女孩请教写作的理由，是的，她的文字总是妙笔生花。当教室空无一人时，男孩怀揣着期待，把信夹在了女孩课桌下的书中。
男孩在忐忑不安中撞见女孩的回眸，像雾像雨又像风，他的心，如小鹿乱撞砰砰作响。
男孩终于等到女孩的回信，女孩说她班门弄斧写了几点体会，他文章的高度，已升华到她无法达到的意境。
男孩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因为女孩的回应，也因为她的肯定。那些如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如潺潺溪流，在他的心里缓缓淌过。
男孩有了更大的勇气，在信中和女孩畅谈学习和抱负，设计理想与未来，颇有一吐为快的酣畅淋漓。
男孩的思想让女孩的视野更加开阔，她仿佛看见他已经插上了理想的翅膀，等待着未来展翅翱翔。
女孩在班主任的一再要求下，担起了班上文艺汇演的重任。她柔美的舞姿，像翩翩起舞的蝴蝶，飞进了男孩的心房。他小心翼翼将心门关上，任蝴蝶在心海里恣意飞翔。
女孩收到了男孩的礼物，是一个硬皮笔记本，祝贺她在比赛中勇夺魁冠。笔记本虽不精美，可那是男孩省吃俭用才能够送的礼物。女孩感到沉甸甸的厚重，她看到他眼里的星星流光溢彩，担心他随时可能陨落。
世上没有不透气的墙，班上那个一直仰慕男孩的女生，在发现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后，添盐加醋地广而告之。于是，他们在谈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
女孩有些猝不及防，尽管除了谈学习谈理想，他们没说一句暧昧的话，但又有谁会相信呢。就算她愿意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自圆其说，明明近在咫尺，却不断地书信来往，除了情书，难道还有比这更精彩的内容？
女孩倔强地站在风口浪尖上，巨大的浪潮，将她一次次地卷起，再狠狠地拍打在岸上，毫不留情地留下遍体鳞伤的她，酝酿着下一次卷土重来的计划。
自从传言蔓延以后，男孩和女孩便断了联系，他们谁也不敢逆流而上。女孩觉得男孩仿佛是一片云朵，虽然近在眼前，却又无法触摸，他始终没有只字片语。
班主任表情严肃，在课堂上发了话，最近班风不太好，似乎有早恋的火苗在燃烧。班主任的信任是女孩最后的稻草，平时她视如母亲般的老师，如今捕风捉影，不问青红皂白。即便是隔山打虎，在她的心里却留下了厚厚的阴影。
女孩想起母亲一惯的教诲，作为一个女性，爱惜自己的名节，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般不容小觑。她仿佛看到母亲失望的眼神，她不能让母亲被人戳脊梁骨骂她教女无方。
农忙假后，女孩借口家里的事情多迟点再回学校。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说总感觉头晕想休学。母亲知道她从小就身子骨弱，安慰她来年转学再从头来过。
于是，女孩再也没有回过那个伤心之地。从此，那里的花开花落，欢乐与悲伤，都与她再无瓜葛。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女孩最好的同学，给她带来男孩的信件，信里还夹着他的一张照片。
女孩当着同学的面，毫不犹豫地将信纸撕毁，那些深深浅浅的过往，随着细碎的纸屑，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在照片的后面，留下冰冷的字迹，“我恨你，请不要再给我写信。”然后塞到同学的手里，让她转交给男孩，没有一句解释扭头就离开。
女孩万万没想到，当时在错综复杂心情下做出的决裂，多年以后，还会在男孩的心里，留下斑斑血迹。
【2】
一年以后，女孩转学到镇上。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和大家互不相识，与过去作了彻底的割离，一切仿佛都归于平静。
那个宁静的傍晚，夕阳西下，退去最后的光芒，躲进远处的山黛之中。女孩正准备去上晚自习，她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慌乱之中，她赶紧回头，躲进了旁边的胡同，慌乱的心“咚咚”地跳过不停。女孩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该在哥哥任教的学校读高一了，好像又长高了不少，他是否又有了新元素的梦想？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女孩已是高三了。寒假的第一天，迎来了当年的第一场小雪，轻盈的雪花，漫天飞舞，像天空流下了伤心的眼泪。男孩和女孩在镇上的车站不期而遇，他们遥遥相望，谁也没有勇气走上前去，问一声“你还好吗？”记不清是谁先离开，又是谁的余光，送走了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对方的影子，模糊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
他应该上大学了吧？四年了，自己当初的话一定让他很痛苦吧？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当年,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欠他一声“对不起”。
于是，他们又开始鸿雁传书。事过境迁，这一次，他们堂而皇之的书信来往，再没人说长道短。男孩频频来信，鼓励女孩好好学习，他在大学的门口等着她大驾光临。
女孩知道他们又有了新的距离，只有逾越这条鸿沟，他们的未来才会有交集。于是，她开始认真听课，勤奋学习，男孩一封封带着温度的信件，让她甘之如饴，成了女孩最大的精神动力。
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打湿了校园，也打湿了女孩满腹的心事。不知什么原因，两个星期没有男孩的消息了，有时候，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她变得有些焦虑。
女孩翘首以待，终于收到一封熟悉而又陌生的来信，男孩学校的地址跃然纸上，可那不是她熟悉的字迹。女孩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打开，原来男孩染上了急性甲肝住了院，这是一封同学代他写的信件。
男孩万万没想到，他的细心呵护，却被女孩误解，像一把利刃，刺进了女孩骄傲敏感的心脏，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成了断送他们未来的原凶。
女孩为男孩担心的同时，刹那间自尊涌上心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让外人来参于，将我置身于何地？你已鲤鱼跳龙门，我的世界还是一片泥泞，我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的距离。
家乡的李子熟了
天空又飘起了毛毛细雨，窗外的路灯，寂静无声，透出惨白的微光。女孩踟蹰了很久，终于拿起了重如千斤的笔，她让男孩好好保重身体，结尾处，女孩说接受了一直追求她的班长，对方很优秀她无法抗拒。
男孩没有给女孩回信，他的心又一次被碾得支离破碎，他决定周末去学校向女孩表白。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面对着彼此，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地谈过一次。
男孩去到女孩的学校，刚好是周末，他找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都未发现女孩的身影。男孩决定继续等待，第二天再来找寻女孩。
那晚，男孩住在离女孩学校几步之遥的同学家，想到梦里的女孩近在咫尺，立刻就能见到她了，男孩碾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仿佛看到女孩笑靥如花，徐徐走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她又消失不见了。
突然，寂静的屋子传来“咕咚”的声音，紧接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传遍了男孩的全身，原来旁边的土墙倒塌了，他的额头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流如注。
男孩改变了去见女孩的初衷，他觉得老天已经小惩大戒了，如再逆天而行，他担心女孩会受到伤害。他更不想女孩和她的男朋友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女孩那天很晚才到学校，同桌告诉她有人找过她，还向她问起班长的情况。
第二天，她站在乘坐必经之地的学校路口，从日出等到日落。远远地望着客车越来越近，她从心底滋生出来的希望，欢快地飞奔着上了客车。然而来来往往的车辆，上上下下都没有她熟悉的面孔，在女孩失望的眼神中，它们扬起一路黄土绝尘而去。
女孩只想笑着给男孩说声再见，她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将是一别两宽，各自天涯。
【3】
三年后，男孩和女孩都有了各自的工作，这期间，他们鲜有联系。
男孩到女孩的城市参加会议，离别已经整整七年了，除了那一次在车站的惊鸿一瞥，他们终于正式见面了。男孩见到女孩出落得更加的水灵，一张不加任何修饰的脸，格外地楚楚动人。她应该有更优秀的人来守护她的一生，想到自己微薄的工资，再想到自己贫穷的家庭，男孩心里一紧，便告诉女孩，他的女朋友漂亮而温柔，是一个厂的同事。
女孩大一的时候，因为家庭变故退了学，她觉得自己怎么努力，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她始终无法与他并肩同行，前面的路荆棘密布，她不忍心连累男孩一起受苦。女孩抬起头，看到男孩一脸的幸福，她笑着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并再次虚构了自己优秀的男朋友，只是，女孩没有看到男孩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
第二年，女孩背乡离井，加入了北漂的行列。在别人的城市里，她苦苦挣扎，努力地拼搏。工作有起色以后，女孩告诉男孩，她在异乡一切安好，男孩告诉了女孩他准备结婚的喜讯，信封里夹着一张他和未婚妻的合影。
让人垂涎欲滴的李子
女孩想起当年她在男孩的照片上写下的决裂，也许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注定今生只能擦肩而过。女孩努力地调整好情绪，让自己像照片上的一对新人那般笑脸盈盈。她在回信中留下了自己的电话，那个月的工资，全都寄给了男孩当贺礼。
之后女孩没有了男孩的消息，她也不愿去打扰他的宁静。那些年，女孩马不停蹄地拼搏，生活改变着她，她也改变着生活。在时间的长河里，那些发黄的往事，渐渐地枯萎调零，慢慢地随风而逝。
女孩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有了聪明可爱的儿子，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样子。
那年盛夏，清冽的阳光透过树稍，洒落了一地的金黄，浓郁的玉兰花，缤纷了整座天空，芬芳了城市的味道。那天上午，女孩突然接到男孩的电话，他出差要到她的城市。
在男孩到来的那个傍晚，女孩出差赶不回来，她先生把男孩从机场大方地接回了家，俩人推心置腹一见如故。
第二天上午，俩个男人有说有笑，一起到车站接女孩。女孩早已退去了青涩模样，成熟中透着干练自信，唯一不变的，是她一如既往干净清澈的眼神。
男孩心里想起一首歌，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幸福着你的幸福。
后来，女孩才知道，男孩让同学写信给她的原因，与她的想法大相径庭。男孩去学校找她时，留下了永远的疤痕。当得知她根本没有男朋友时，他也曾经想冲破层层阻力，与她一起勇闯天涯，最后在亲人的重重压力之下无奈作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远走他乡，孤独前行。
这么多年失去联系，是因为他的妻子改了她的电话号码，他所有的同事和朋友都知道，他的初恋，是天底下最美丽，最纯洁的女孩，无奈天意弄人，他最终失去了她。
尽管这个表白迟到了二十年，女孩的心还是莫名地动容。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曾经为了对方而义无反顾。
当年，她看到男孩后来眼里呼之欲出的爱恋，她如履薄冰。他三个哥哥都考上了大学，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她不想男孩毁在自己身上，成了家里唯一的失望。
为了不让男孩深陷感情的漩涡，为了平息谣传，她主动选择离开。见男孩仍然放不下，她用最决裂的办法，断了他所有的念想。只是这个秘密，男孩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从来都没有打算告诉他，既然选择了成全，就让他了无牵挂。
或许，冥冥之中，缘起缘落早已注定。有些人出现在生命里，在温暖中绝代风华。而那个与你长厢厮守的人，会越过千山万水，挤过涌动的人潮，陪你走过街市阡陌，看尽世间繁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