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老头(随笔)
隔壁村的y老头新近死了。老头属于高寿,活了九十六岁。在我们一带的四乡,这样的长寿其实罕见,称得上人瑞。本来,按乡里的习俗,这样的人物下世,殡葬的仪式更要隆重些;至少,老头的遗体在家里要摆放三天,以供亲朋稍为长久的吊唁。但据说,老头的子女们操办得过于简单,且只摆放了两天,便草草将老头的遗体火化。这事颇引起村里人的不满,以为是很不孝了。而同时,在另一面,老头颇遗下一笔积蓄,他的子女们又为分钱的事争执不休。大约,老头有三男四女,其中的一个女儿D,不幸在十多年前、在中年时就患病死了。自然,这个女儿的家境也因此而更贫困。但在现在,大多数老头的儿女在分钱时,却都主张:D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再分钱给她。而只有老头其中的一个儿子执意要分钱给D的家人。他辨驳说:
“D死得早,她家又贫困,我们应该分更多的钱给她家才对!”
于是,老头的儿女们终于为老头遗下的这笔钱争执不休。
据说,在整个丧事中,村里人唯独对老头的这个儿子表示了称许。但人心终于令人气忿;而这又是世俗生活里的现实罢。
我对于老头,说不上熟悉,却也并不陌生。他在大约十几二十年前就同他的老伴移来我家贴邻的两间平房里居住。只说起那两间平房,却又有些来历。那平房原是老头的女儿S的。S在村里,风骚的确很有些名气。她本是嫁在自家的村上,却同村里村外的男人不少往来。有一次,终于被她的丈夫逮着。她丈夫是个暴脾气,那里咽得下这口恶气,便舍命地打她。从此,他们夫妻感情节节破裂;且不幸的是,在不久,她的丈夫更因之而精神失常。这之后,他们勉强又度了一些年月,终于分道扬麃。在起先,S只在自家的村上觅了一块地,造了两间平房,自己一个人住。但寡居的她,据说迎来更多村里村外浮浪的男人,他们常常在夜里轮翻来敲S居住的门——至于后来,S招架不住,她远嫁去了P镇上别的村子了。S在那两间平房里生活了几年,在后来,逢着国家建高速公路,穿过S所在的村子,S的两间平房作了拆迁对象。于是,S只得重新觅地,却也仍旧建了两间。这便是贴邻我家的那两间平房。S在远嫁前,在这两间平房里也生活了大约三四年。这是插话。
到老头夫妇移来贴邻我家的平房,我有时回乡,便经常看到他俩。而老太不仅看见,她还经常来我家串门;她觑我母亲人好,几乎无时无刻不来絮话。但母亲说那老太品性最是恶劣:她在自己村上,一村的人都厌恶她;她心眼小,蛮横、泼辣;甚至于,她当时迁移自家所在的村子,一村人都拍手称快。我想,母亲的话总是有凭据的。于是老太逢见我时,她虽然多数时候对我很是热络,甚至于经常要问长问短,但我一想到她的为人,便免不了只是三言两语同她敷衍一番。只母亲虽然有时也生厌恶,但母亲撇不下情面,于是,母亲只习常地同她絮絮叨叨。
但老头品性却格外好。他并且和老太相反,竟是很少来我家。我时常看见他步走去他自己的村子——他那时也已经八十好几,但身体硬朗;那里有他儿女们的家,我想他大抵去帮衬儿女们做活罢。
后来,老太先下世了,迄今大约已有十年。老头的一个儿子也许顾虑老头年事已高,不便自理,兼且独居寂寞,便将他又接回了自家所在的村子。从此,我便几乎再也没有见过老头。
据母亲说,老头能活这样长的寿命,同他年轻时不过度劳动有关。老头那时,在村里担任“字保”主任(母亲口述,我并不知道“字保”两个字的准确写法),执管下乡来的知青。那时,尚在公社时期,我们一乡,分作十六个小队,小队跓扎知青多的,有十几名,少一点也有四五名。所以,整个乡,竟是有一百多名的知青。老头性格好,人善良、正派,很是赢得知青们的爱戴。据说,在后来,那些知青里,很有一些人时常买鱼肉好酒来看望他,他晚年的生活想起来应该比较富足的。而更有甚者,其中的一名知青,他自己已然过世,他的夫人仍然还来看望老头,甚至于老头病重时的探望,及至丧后的吊唁。这样的知青和知青的家属又是做到了人间温情的极致。令人不由得为之赞叹、动容!
但其实,老头做“字保”主任,有点属于文功,而很少大强度的参加劳动,也缘于他年轻时身体有病:是肚子大,俗谓“鼓胀病”的那种。但他的高尚的品格赢得了和他交往的人的信任和爱戴,相对于他为众人垢病的老伴,包括为利而争的浅薄的子孙后代,他的人生应该更有作为人的风采和意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