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前80%（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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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二八原则”是非常厉害的哲学二分法，它不像对或错，黑或白，给人一种模糊的五五开的错觉，它用不对称的二和八来划分世界上的大部分事物，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对的。简单地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对称的。

“简单地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对称的”。最近非常喜欢“简单地因为……”这样的句式，人们总爱讲很多道理，但就我看来，不讲道理应该占据一个人的80%，这样，我们才能讲感情。所以，用事实论证事实是最好的。我不吃屎，不是因为“粪臭素、硫化氢、胺、乙酸或者丁酸”对人体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简单地因为它不好吃，并且大多数情况下形状、色泽和气味也不那么让人满意。我喜欢你，简单地因为那天下雨的时候，你的裙角沾湿贴在大腿上；后来雨停了，也就不喜欢了。

总而言之，有许多理直气壮的事情，本来就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现在，冠以科学的名义，连讲话都变得格外累人和复杂。你不能再空口无凭地说“除我之外的人都是傻逼。”他们为什么是傻逼？你的科学意义和目标呢？有哪些表征数据呢？理论模型呢？机器学习了么？基因诊疗了么？股票上市了么?总有特例的吧，比如你喜欢的人总该是从傻逼里划掉的，那怎么定义喜欢呢？又是非常复杂的事情。

事实上，这个句式就是我从九几年的文献里看见的，“静电在结块的过程中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简单地因为它们的形状并没有改变。”那时候，就被这种霸气征服了，然后理直气壮地跳过大段的公式翻到下一页，你能说，这不科学么？

现在，简单地离题后，赶紧突然转折到“人生的二八分”上，任性下去的话，可能写完都回不到主题了。首先，我们定义一个人生的长度，就需要一个刻度，时间是最常用的刻度，大概因为它的精确给人一种公平的感觉，好像每个活38岁的人的人生都一样长一样。人们的死板在时间上是最淋漓尽致的，他活了79岁，死于一次下床的摔跌；下一班地铁还有两分钟，她的哈欠在这间隙里发生了三次，每次都看得见微黄的牙齿。一年是365天，一天是24小时，一小时是60分钟，一分钟是60秒，一秒钟是一个铯电子振荡9192631770次。我们是这样一下一下，一点一点地过完一辈子的么？

大概在高中的时候，我就模糊地觉得不是的。那应该是高三的一个常规的漫长的夜晚，他们都在教室里拼命的读书，我一如往常地来到艺术楼的楼顶。这栋楼的这个时间，理论上除了我，应该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如果有，就太囧了，我在这里破音地吼过《放生》，在这里做一些非常可笑的类似于“跳舞”的动作，也在这里看下雨，看他们撑着伞一个一个离开校门，当然地，也突然地悲从中来，哭过很多次。那种一个人放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没有体会过的人，很难理解那种寂寞，和寂寞带来的快感。所以年少爱愁是真愁，不论强不强，说不说。

总之那天，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凭栏而立，忽有所感。我人生的大部分时光在高中结束后，就结束了，之后的10年，20年或者50年，100年，都只是填补人生剩余的很小的空隙。我就将结束了，人生的前80%。我将在一个既定地道路上缓慢地变成一个凶恶的秃头男人。

现在，五六年过去，这样的感觉并没有发生多少偏折，相反地，变得更加清晰而笃定。人生不是由时间构成的，而是细节。是未知，幻想，冲动，沉浸。是所有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在20岁以后，还有多少不一样的东西呢？事物上是很多的，感触上却太淡了。回想大学五年，真是一句总结的话都概括不出来，仿佛是无关紧要的，确实是无关紧要的。远不如初中时候，暗恋女生的一记惊心动魄的白眼，远不如一个人乘坐公交车时随车厢上下抖动的感觉。

我的大量的感触，在高中时便接近耗尽了，只剩下机械的部分和欲望的部分，恰好适应这个越发机械和欲望的时代。

这真是一个人被物和欲支配的时代，科技使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了，使生活变得忙碌而纯粹，人们被逼迫着，放弃很多低效而重要的东西。比如感动、失落、彷徨和发呆。只有机器才只看结果和效率吧。所以并不需要害怕有一天人被机器人统治或怎样，很快，人和机器人就是同类了。

人类的寿命会被大大地延长，但是新鲜的，深刻的，值得用一句话概括的东西将会越来越少。我很怀疑我剩下的人生还有没有20%。

如果说，要写下来的话，恰恰是大学之前有一些画面，短的或许只有几秒，却能占据人生很长的一段；把这些画面拼起来，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前80%了。

想把它们记录下来。

在我变成机器之前。

2018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