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作者:秦兽
有一个极为严厉，练过半辈子武术又出手很重的父亲，对一个顽劣的男孩子来说，是多么的不幸。所以我打小只记得他是怎么打我的，如何严厉如何独裁的。
父亲严厉到不近人情，他是做财务工作的，听他同事讲，国营单位，时有报销超标的事，只要不是忒过份，多数财务人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父亲这里，超标一分都是问题。有一次有人报销超标了，父亲不给报，对方拿出一把刀威胁父亲：报不报？！父亲从桌子下抽出一根钢管往桌子上一砸：不报！由此，人送外号：季阎王。
也因此得罪了人，被举报贪污公款，于是被查账，查到亲朋好友都不敢接近，再查到官复原职，他复职那天同事摆酒席，领导也在场并请他发言，他说：害我的人吃饭别噎着，其他人中午不要喝酒，下午还要上班。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别以为他只是对别人严厉，对我更加可怕，以至于幼年的我经常偷偷诅咒他（诅咒的内容不能说）。
有一次，我把一个屡次欺负我，我又打不过的小伙伴用计谋摔下河滩差点儿送命，父亲一脚踢在我肚子上，我在空中飞了几米落在椅子上，后脑勺在椅子背上磕了个口子，妈妈和他大吵了一架。
还有一次我联合了几个同学，把一个经常欺负弱小的同学，挟持到一个偏远的厕所里，痛打他，烧了他的书包，逼他吃屎。事情闹大了，那同学的父亲也很孔武有力，拿了一把刀找到家里，我吓得躲在门后面看正在院子里剥葱的父亲怎么处理，我很担心那人会用刀伤害我老爸，虽然我是那么恨他；我看见那人正拿着刀子比划，父亲一把夺过那把刀，双手一发力，刀子断了，然后父亲厉声说：我儿子在这一带最老实！
那夜我始终无法入睡，终于听到父母说这事情，母亲第一句话就是：你打他了吗？父亲说，我的孩子我自己来管教，用不着别人瞎比划，再说了，小秃儿（我的乳名）这是打抱不平……
听了这话，我一觉睡到天亮。
我参与的一次打架出了人命，我被收审，父亲每次去看我，从不像别人的家长一样给孩子写信，只是给我送吃的、用的，一年多之后，我因为无法忍受失去自由的压力，图谋越狱被带上脚镣，于是绝食，狱方考虑到我是未成年人，没有强制我进食，叫来了父亲，父亲看着我说：你跳了两级，两年后再上学，也没人能赶上你，要是没有学校要你，咱就搬家，找个能接收你的学校，现在，你自己作的妖儿，你自己得熬完。
父亲安静地看着我，语气平淡而安详，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或者安慰。父亲走后，我拿起被我扔到一边的课本，继续看，半夜，自己躲在被窝里无声地流了半晚上眼泪，从那以后我几乎再没哭过。
2013年7月2日，我在铜川新区赵氏河大桥出车祸，司机残废，我则幸运地只是断了四根肋骨，外加腿部和肩膀受伤，行动不便，恰好父亲打电话过来，得知我出车祸，说了三个字：知道了。我在心里骂着冷血的老家伙：明明知道我生意落败，也不说来看看我！
下午，门铃响起，我挣扎着开门，父亲一身雨水站在门外。我喉头滚动了一下让他赶紧进门，他在我旁边坐了一会儿，临走，放下一个信封说：去医院看一下，煤矿就不要再做了，还有，脾气要收。临出门补上一句：十八大之后煤价不会再涨了。
如父亲所言，煤价一落千丈，在这之后我开过黑车，在小寨天桥下摆过地摊，跟城管冲突时我手握钢管但牢记住父亲说的那句：脾气要收。
父亲爱管闲事，小区里散步，保安的电瓶车开得太快，惊吓了孩子，他一把提起电瓶车车尾，车轮空打转不走，然后要打保安，小伙子赶紧跑了，第二天一大早保安站队，他就开始训话，天天如此，直到有一天物业经理跟他说：大叔，那个人我们已经辞退了……我爹才不去训话了。
父亲逻辑严密，言辞犀利，又不近情理，咄咄逼人；去买馒头，说：再给个袋子，一个太薄，烂了馍馍掉地下……人家说：馍馍不是啤酒，没事。父亲说：好，这是你说的！你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我的馍馍不会掉到地上，给我签上字盖上章，按上指头印，再让你老板也签上字盖上章按上指头印……卖馒头的小伙儿赶紧给他扯了一个袋子，而且今后只要一见又是他，就给两个袋子。
这样的爹会有怎样的儿子？我是坏孩子，毋庸置疑，有一次我妹妹激愤之下脱口而出：我哥那么坏，我妈都不说他坏！自己亲妹子都说我坏，我这人品啊，啧啧----但我是充满正义感的坏孩子。
我是个写东西很随性的人，关于父亲，因为没有日常的积累，加上我在他身边的日子太少，所以都是些零星的碎片，难以成系统有逻辑地表述下来，加上家世的背景他不肯跟我说，所以我也没办法把他放到时代的背景里去剪影，自己也受他的影响，感情也只是在内心深处熬成岩浆……
但是在我的时代里，这个倔强而强悍的男人给我留下了我认为是最宝贵的财富：无论世界怎么变化，你要努力做个爷们儿。
编者按语:
这篇写父亲的文章，曾经收集在长安国学会2015年的一本文集里。我也曾单独向秦兽索要过电子版，但是后来又找不见了。
今天，我从秦兽的微信公众号里又发现了，赶紧摘录下来，并刊发在我的《習儒斋》简书平台里，推荐给我的文朋诗友们。
我曾经在西安太华路的大华1935某报告厅里，听秦兽讲过户外运动。这个看起来又瘦又小的男人，却是一头强驴，登顶过许多的雪山。最终却不得不混迹在城市里，鬻文为生，卖酒为乐，售楼为业。楼市忽冷忽热，不可捉摸。秦兽又开办起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检验能否靠他的真知灼见，吸引粉丝点赞，挣点小费，出个大名，亦未尝不可！
今天，收集他的这篇文章，定名为《我的父亲》，编发在我的《習儒斋》简书平台，只为学习他写文章，学习他的真实故事和坦荡性情，还有难得的笔法和立意。在这里，诚意感谢秦兽先生，感谢他的创作劳动！
(欢迎文朋诗友赐稿我的《習儒斋》简书平台，交流学习，品鉴艺术，传播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