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妈妈的浪漫
我的妈妈是一个超级浪漫的人,关于浪漫的求索她和所有艺术家一样执着。
妈妈总觉得她做过最浪漫的事,是生下了我和弟弟,生下我的时候,妈妈也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女,明眸皓齿,美得不可方物。爸爸比妈妈大十岁,寡言少语,沉闷无趣,妈妈从没仔细说过她和爸爸的故事,但我总能从爸爸坚定的目光中,确定他爱妈妈。
于六七十年代的人来说,爱情对她们的人生而言是责任、是桎梏、是枷锁。结婚以后,生活似乎只有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但我的妈妈不一样,我的妈妈在生下我和弟弟以后并没有认命,心里依旧有诗和远方,然后家里的相薄,有妈妈在珠海、厦门、深圳的影子,照片里的妈妈穿着时髦,笑容明艳,和曾经风华绝代的港星们相比,也不遑多让,原来所有的妈妈,年轻时都美得很惊艳。
妈妈说她第一次远行一个月回来我两岁,弟弟才三个月,在她进门的时候我目光怯怯地锁定她好久好久,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妈妈。我懂事时她回忆起这一幕总是很心酸,说那时她甚至想为了我和弟弟,放弃远方。
远方也不是只有光怪陆离的浪漫,更有比家乡更多的机会,那时妈妈和好朋友在珠海开了个小餐馆,在时代的红利中赚了不少的钱,基本上原封不动地寄回了家。看吧,妈妈的浪漫,是22岁,就参透了风筝飞得远,是因为亲情这根无形的线。
妈妈是一个非常有仪式感的人,她说,只有照片能记得住,她18岁的时候,想要的是怎样的明天。以前的老照片每一张都标注着时间,妈妈每寄一张照片回来,爸爸那粗砺的手指,总会温柔地在照片中妈妈的脸上摩挲好多好多遍。我们大一点的时候再回看那些照片,妈妈的脸颜色褪得比其他地方明显。
妈妈总归还是放弃了她向往的远方和浪漫,那些披着及腰长发笑意盈盈的照片,从1999年就戛然而止。1999年以后,妈妈的仪式感变成了我和弟弟每年夏天到照相馆拍的合照。1999年爸爸生了病,妈妈为了我们,不得不放弃在珠海的事业,回到家乡重新开始。从那时候开始,我再没见过长发飘飘的妈妈,也再没见过穿裙子的妈妈。
爸爸生病很多年,妈妈只得一个人挑起家里的一整片天,摆过小摊、开过小店,为一两青菜跟别人红过脸,渐渐活出了市井人都有的烟火气。20多岁的她,被生活压弯了腰却从没有一声怨言,在提起我和弟弟的时候,总是神采奕奕。她说她想要的并不多,不过就是经营好这个家而已。
后来我的妈妈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乡土作家,写作方式总让人出其不意,常常在和街坊邻居闲谈过程中,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嘎嘣一声,就在和她年龄相仿的读者群中流传出一段佳话,文风有时温暖有时犀利,是街坊们口中又爱又恨的毒舌泼辣。
小时候上学时,我和弟弟在家庭氛围的熏陶下和义务教育的打造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那时候妈妈的文章里,八九成都是关于我和弟弟的溢美之词,犹记得每一篇文章的开篇都是“我平时也没怎么管过他们呀!”把凡尔赛文学玩得出神入化。
直到现在我回家,街坊们都会颇有感触的回忆:“你们两姐弟如今能长得这般优秀,都是因为有一个伟大的妈妈!”
我和弟弟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一起去照相馆拍过合影了,因为我那个浪漫的妈妈,在2015年的时候,就跟着爸爸一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过家。
快端午了,我想起很多年前的端午,妈妈会去山里摘很多很多的粽叶,家里没有几口人,但是妈妈总是包很多粽子,每一个粽子长得都和她一样白白胖胖。
我不喜欢吃粽子,就算妈妈用筷子给我穿好蘸满了糖,我也是吃掉四个尖尖的角,就放在一边不吃了,最后都是妈妈一边念叨着不能浪费粮食一边吃掉。家乡的端午节有个风俗叫游百病,饭后整个小县城的人会朝着县城西边散步,一整年就能百病全消。
我想起有一年,妈妈带着我们走那条路走了好远好远。夕阳下,她站在高高的土坎上,拿着一把艾草对我们笑的场景,像极了老画报。
我现在好想再吃一次妈妈包的粽子,这次我一定不会浪费粮食,会消灭得一干二净。我也好想和妈妈一起过节,让她听自己的小外孙给她唱以前她最爱给我们唱的童谣。
我的妈妈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家庭妇女,但在我心里,她真的是世界上最浪漫最浪漫的艺术家。
遗憾的是,好像从我们记事起,她就一直是我们的妈妈,从来都不是她自己。如果有下一世,可不可以让我来照顾她,她不用为了我们舍弃什么,只管无忧无虑地做一个浪漫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