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钥匙
风语阁177期作业主题:遗落的钥匙
时间:3.5日-3.20日
要求:微小说、故事、散文字数1500以上,不收诗歌,文章要契合主题,得有意义,不是单纯的钥匙,注意看要求。
“江太太,这是你先生的遗物,请你清点一下。”
殡仪馆里,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递给了江月一个盒子,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江月木讷地接过,身边似乎有人走了过来,轻轻地对她说了什么。
可是,现在的江月五感已经麻木,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她的世界,似乎浓缩成了手里那四四方方的汉白玉小盒,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虚无。
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她觉得自己好像随时会随着火葬场大烟囱上的黑烟飘去。
突然,一只白嫩的小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角,也把她拉出了那片虚无。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江月家的房门大开。
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小窝,仅仅因为少了一位主人,竟然显得是这么空旷。
江月痴痴地跪坐在正对大门的客厅茶几边,手拿一块抹布反复擦拭着桌面。
茶几另一边,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手拿水彩笔,在一张白纸上涂涂抹抹。
茶几后的沙发上,江月的婶娘不请自来,壮硕的身躯重重地落在沙发里,涂着鲜红口红的红唇,正不停地开合。
——
“月儿,你父母过世早,作为你的婶娘,我是真心为你好的。这个孩子,咱们别要了,啊?”
婶娘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男孩的方向挑了一下眉。
男孩手里的笔一顿,继而自顾自地涂着、抹着。
江月没有说话,依旧低头反复擦着已经很光洁的桌面,似乎想要再擦干净点什么。
“你说你到底图的是啥?这孩子的父母都去世了,家里也没有其他亲人。你送他这个外人去福利院,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婶娘红唇飞快地翻合,继续劝说。
似乎说口渴了,婶娘伸手从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砂糖橘,剥开皮,捏着橘瓣就往嘴里送。
顿时,桔子特有的清香在空气中飘荡。
江月没有搭腔,葱白的手指,紧紧地按在抹布机械地涂抹着,那动作和男孩的动作如出一辙。
婶娘一边吧唧着嘴,一边含含糊糊地嘀咕道:“再说,这孩儿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傻子,你年纪轻轻的,被一个傻子拖累,值得吗?”
一阵咀嚼和吞咽声后,婶娘絮叨着:“这城南的杀猪匠陈仕淳家条件多好啊,你把这个拖油瓶丢了,自己嫁过去,吃香喝辣,那日子不比现在好?”
她越说越眉飞色舞,仿佛将要嫁去的人不是江月,而是她自己,说到激动的地方,鼓囊囊的胸脯也跟着剧烈地起伏。
江月终于停下了手,斜眼睨向婶娘,黑白分明的眼底,熊熊燃烧着一团火。
“请你,滚出,我的家门!”低沉的嗓音两字一句地在客厅中响起,夹杂着压抑已久的悲愤。
“啥?”婶娘脸色苍白。
不知不觉中,小男孩低着头,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我说,请你滚出去!”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江月的嗓音也不由拔高起来,“我先生去世不到一个星期,你突然跑来让我不要孩子去改嫁,你有毛病啊!”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啊!”婶娘噌地一下站起来,胖乎乎的脸变成猪肝一样的红色。
“我怎么说话?我就这么说人话!你说的是人话吗?滚滚滚,不要来惹我!”江月也站了起来,将抹布往桌上一扔,衩着腰,对着婶娘骂道。
“你……你这个狗眼不识好人心的赔钱货,我是好心来给你说,你竟然……”
“用不着你假好心!”江月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推搡着婶娘,“你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哎,哎……你!!”不等婶娘说完,江月狠狠地一用力,将婶娘推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大门外婶娘骂骂咧咧地拍着门,江月将门一反锁,对外面的一切全然不理。
拍吧,等她拍吧。总会有耗尽力气拍不动的时候。
她回到桌边,看到男孩依旧在画画,心疼地绕到孩子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诺诺,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江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即使父亲过世,被人当面说要丢掉他,也还是不愿意开口吗?
她将自己的下巴,贴在了男孩的头顶,亲昵地蹭了蹭,说:“姨姥乱说,我家诺诺才不是不会说话的小傻子,诺诺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对吧?”
“你放心,我们是一家人。不管怎样,妈妈是绝对不会丢掉我的宝贝诺诺的。”
也许是听懂了江月的话语,也可能是因为江月的动作,诺诺手里的画笔停了停,眼眸深处好像闪过什么。
婶娘走后的第二天一早。
“诺诺,东西带好了吗?到了学校要乖乖听老师的话啊!”
虽然先生的离去,让一家人依旧很悲伤,但孩子的学还是得继续上。
诺诺默默地背着书包拎着水壶,乖乖跟在江月的身后。
这孩子,除了不会说话,不会表达情感,乖巧得让人心疼。
江月伸手牵着诺诺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看着诺诺那酷似先生的侧脸,心里不由又泛起一阵酸。
初识先生时,就认识了诺诺,那小小的一团肉丸子,就这么坐在那里,不说也不笑。
听男人说孩子以前并不是这样,但在他母亲去世后,孩子渐渐谁也不沟通交流了。
了解越多,江月越是心疼这个温柔的男人独自带孩子的不易,毅然决然地和先生走在一起,共同照顾起了这个孩子。
三年的时间,自己和先生的感情越来越好,两人甚至为了诺诺没有要另外的孩子。
可是诺诺呢,始终是那样不愠不火的,仿佛有一道锁,将他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先生笑着说诺诺只是丢了钥匙,需要找到那把遗忘的钥匙,可是,还没有等到这把钥匙出现,先生就撒手人寰……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江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帅帅头,吸拉了一下鼻子。
其实还好,上次在火葬场,诺诺不就对自己伸出手了吗?
虽然现在只剩他们娘俩了,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月握紧了诺诺的手,暗暗给自己打气。
送完诺诺,在老师同情的目光中,江月回到了家。
她需要想想,未来的自己以及诺诺应该怎样规划。
然而,不到一个小时,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来自诺诺的班主任——林老师。
江月忐忑地接起了电话。
“诺诺妈妈,不好意思,你刚走就给你打电话……”
“……事情大概就这样,你方便过来一趟吗?”林老师简单地说明了事情,并对江月发出了碰面的邀请。
啊?诺诺咬伤了同学?这……这怎么可能?
江月心里疑惑,但飞快地答应着:“林老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我马上过来。”
随即挂断电话向着学校冲去。
江月是在学校办公室的角落里看到诺诺的。
此时的诺诺,蜷缩在角落,闭着眼,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
旁边的椅子上,一个头发凌乱的男孩,捧着带牙印的手红着鼻子抽泣。
林老师站在一对男女的旁边,似乎在小声地解释什么。
“诺诺!”江月冲了过来,半跪在地上揽住了颤抖的诺诺。
还不等江月询问林老师具体情况,和林老师交谈的男女中,那女人走了过来。
“你就是陈诺诺的后妈?”女人趾高气扬,挑眉问道。
“嗯,我是他妈妈,你有什么事?”江月皱了皱眉,站起身,把诺诺护在了身后。
“你儿子咬了我家孩子,你说怎么办吧?”女人伸手一拽,将那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拽到了跟前,举起他那带牙印的手就往江月面前凑,嘴里兀自嘀咕着:“有娘生,没娘养的破玩意儿。”
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江月没有和她计较,转头看向旁边面色尴尬的林老师。
“博文妈妈,我邀请你们两家到校,是来处理问题的。”林老师揉揉眉心,对着男孩的妈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况且现在只知道陈诺诺咬了你家郑博文,但为什么发生冲突,我们还需要做进一步的了解。”
江月对林老师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用不着弄明白,我儿子手上的伤口就摆在这儿的,今天她不给我赔钱,这事儿没完。”郑博文的妈气势汹汹,像一只凶猛的狮子,恨不得扑上来,立马撕碎江月和陈诺诺。
江月也愤怒了,遇到一个不讲道理的泼妇,是谁的好脾气也无法忍受。
“诺诺妈妈,抱歉,我知道你家出了点事,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今天情况有点特殊。”林老师歉意地看着江月。
“刚才郑博文说陈诺诺咬了他的手,周围同学也都说是陈诺诺咬的,可我们问不出诺诺为什么会咬人。”
“我知道诺诺情况特殊,所以只有叫你来,配合我们处理一下。”
江月理解李老师的心情,但又实在看不惯对面那张嚣张跋扈的面孔。
她心中暗想:诺诺不可能主动攻击别人,女人旁边立着的那孩子,看起来也不是一脸老实样。
江月握着诺诺的手,柔声问道:“诺诺,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你为什么咬人啊?”
诺诺没有回答,躲闪着江月的眼神。
“你问他没有用的,他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难怪他爹要死,一定是被他气死……唔,唔,唔……”
郑博文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话没说完被他妈一把捂住。
诺诺挣脱江月的手,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他的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波澜不兴。
“我家诺诺只是孤独症,并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江月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郑博文娘俩。
“所以,你就是这样去刺激我家诺诺的?”江月终于明白为什么诺诺会一反常态地咬人,一定是郑博文在他面前说了让他无法接受的话。
“本来就……”郑博文扒开他妈的手还想说什么,被他爸大步迈过来,一把拽在了一边。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你家儿子咬人在先,你说怎么办吧?”
郑博文妈妈觉得理亏,只能紧抓住儿子被咬的事情来进行反驳。
可惜江月并没有上当。
她重新搂住了诺诺,扭头转向林老师:
“林老师,我合理怀疑刚才郑博文对陈诺诺进行了语言刺激,所以导致了诺诺的失控。”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郑博文妈妈刚才对我家未成年的诺诺进行了语言侮辱,我保留追究她法律责任的权利,相信在场的老师和学校里的监控能给一个公平的答案。”
“你……”郑博文妈妈颤抖着嘴唇,生气地指着她,郑博文爸爸也诧异地看向这边。
“至于我儿子咬伤郑博文同学手一事,”江月目光坚定地看向郑博文妈妈,“我们主动向你们道歉。我刚看了,你孩子手上只是牙印,没有流血的口子,如果博文妈妈有其他不合理要求,我有拒绝的权利。”
“抱歉,叶老师,今天我得带诺诺先回去安抚了。”说完,江月向叶老师点了点头,吃力地抱起诺诺,退出了办公室。
回家路上,江月一路紧紧地抱着陈诺诺。
她边走边细声安慰道:“诺诺,乖,妈妈知道不是你的错,不用担心。”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走在大道上,照在两人心上。
江月笑着,语调轻快地说着,好听的声音像枝头跳跃的黄鹂。
“诺诺,爸爸虽然不在了,但妈妈会一直陪着我们小诺诺的。有诺诺在的地方,才是妈妈的家哦。”
话音落下,江月觉得诺诺的手臂似乎比以前更有力量,一个低低的声音似乎从自己脖颈处挤出。
“你,你说什么?”江月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眼前变得晶莹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小的人儿再次努力吐出几个字:“妈……回家……”
巨大的喜悦冲刷着江月的内心:找到了,也许被她找到遗落的钥匙了。
江月抑制不住地激动,她笑着,哭着,回应道:“好,回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