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一)
每周一通电话,不管在中国的哪一寸地方。每次电话规律性地响起二十五秒,电话才会被接起,因为从老家的厨房到电话搁置的地方需要二十五步,你能想象着这个七十几岁的小脚女人颤巍巍地跑着是多么的滑稽。
电话里等待着气流层把二千公里以外的话语传到她的耳边。
“喂,你是谁啊?”在奶奶看来,自从她耳朵不灵光后,所有人的耳朵也都不灵光了。
“我啊,我是你的孙女儿啊。”学着她的样子大声地一字一句吼出来,生怕风的传递漏掉每一个字。
“哦,孙女儿啊,你什么时候放暑假啊?”电话那一头的她永远记住的是两年前还在上学的我,已经工作的我早已没有了寒暑假。
“奶奶,我没有寒暑假了,过年回去看你啊。”我小心地解释着,好像没有寒暑假这事确实是我的不应该。
“哦。”电话那头一脸的落寞。
过了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起来,“喂,你是谁啊?”
“额,我是你的孙女儿。”
“你怎么都不回来看我?”
“奶奶,我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你。”
距离(二)
在家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天。第二天,天还未亮,她早已准备好了早饭,在厨房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慢慢踱步到床边。
“起来了,起来了,起来吃早饭了。”蹑手蹑脚,用冰冷的手将你咯吱醒,当我配合地笑起来,她会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儿,呵呵地笑个不停。若我仍然无动于衷继续装睡,她在旁边坐一会儿也就慢慢再踱步回到小厨房了。
闲的时候,她只要一见你坐下来,立马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一般,一会儿一盒牛轧糖,一会儿变出芝麻糕,一会儿又是小辣条,给到你面前,一个劲儿地看着你吃,一直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恩,好吃,特别好吃。”虽然我知道这牛扎糖早已过了保质期,这芝麻糕也不再酥软,只是因为这个老人把我所有童年时期的喜好都藏在了她的记忆里,藏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这时候你再看她,双眼的迷离,黑白条纹的尼龙衫,像个中学生一般坐着,乖巧得一言不发。
临着快走的前两天我会告诉她,“奶奶,我后天要去上班了。”
“怎么要走了,就不可以不去上班吗?”生气中略带祈求的声音。
“奶奶,我不是小孩子了,上班不比上学,想不去就可以不去的啊。”耐着性子解释着。
“哦。”又是一阵沉寂。
这是属于我俩特有的寂静时光。
残落的夕阳透过窗台恰巧落在她斑驳稀疏的丝丝银发上,再爬过头顶,照在了那床大红被褥上,床边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一个挺拔屹立,一个孱弱瘦小。
距离(三)
几年前她诊断出脑中风的时候,全家都在担惊受怕,怕这么一个生性要强的女人有一天瘫痪在床,想不到后来竟也慢慢恢复,虽然腿脚大不如前,但也能慢慢踱步。
但后来发现,她会反反复复一个问题,她会分不清人,记不住你的名字,她会在一条熟悉的路上反复徘徊,她会经常丢三落四,她会把一些熟悉的人,一些深刻的事永远定格在某一个时空,她会莫名地觉得身上痛痒。我知道,这是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我给她寄回去各种能预防,能延缓的药,不管多忙,我都会给她定期地打电话,与其说是对奶奶的帮助,不如说是对自我的救赎,救赎我常年不能陪伴左右,留她一人承担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救赎我孩童时期的无知,不愿意听完她一次又一次的唠叨;救赎我不愿意听完她那数不清的故事!
“喂,能听到吗?”被电话那头一阵叫喊拉了回来。
“能。”
“你说了你放暑假回来看我的啊。”
“嗯,我记住了,放暑假的时候回去看你。”
如今只希望每一次对她的允落不会食言,希望每次一回家,仍能看到她坐在那把老掉牙的小凳上,跟邻里扯着家常,夸着她最喜欢的小孙女儿,像个中学生一样,一脸明媚欢快的笑……
停留的时光,遗失的记忆,二千公里的距离,愿风把这段祝福送到你的耳边,温柔告诉你,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