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场》:金枝的生死挣扎
《生死场》:金枝的生死挣扎
那是生和死的挣扎
萧红的《生死场》以二三十年代东北农村为背景,描写了东北农民贫苦无告的生活。他们作为中国最底层的人民,深受地主的压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背朝黄土面朝天,辛苦劳作,累弯了腰,累跛了腿,却还是得不到温饱。他们麻木地、愚昧地生活在牛马不如的生活中,生命在他们眼里甚至比不上小麦,比不上粮食,死亡于他们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书中描绘了很多精彩的人物,诸如二里半、赵三、罗圈腿、平儿等等,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萧红用她独特的女性视角细致地描绘的几个农村妇女的悲惨命运,包括麻面婆、王婆、金枝等等。其中金枝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
金枝是十七岁那年同村子里的成业发生关系的,就在河湾的高粱地里。她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怀孕了,成为母亲的耻辱。但他们的关系还是被村里人察觉了,渐渐有流言升起。她虽然感到痛苦,但这时她还是个对爱情、对婚姻充满期待的少女。成业也还是喜爱她的。年轻的男人总是热情而又自以为是,他们绝不会想到,成家后的他们会变得暴躁而恐怖,像成业婶婶说的“我怕男人,男人和石块一般硬,叫我不敢触一触他”一样。怀着孩子,也怀着对婚姻爱情的憧憬,金枝嫁给了成业。
“刑罚,眼看降临到金枝的身上,使她短的身材,配着那样大的肚子,十分不相称。金枝还不像个妇人,仍和一个小女孩一般,但是肚子膨胀起来了!快做妈妈了,妇人们的刑罚快擒着她。”萧红把女人的分娩叫做“刑罚”。农村里的生产近乎是野蛮的,它和猪生小猪、狗生小狗一样。女人在房间里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生产,而男人只有不耐烦甚至痛恨。
这时出嫁不到四个月的金枝也渐渐感到了男人是这个世界上炎凉的人类。她和别的村妇一样,渐渐学会诅咒自己的丈夫。那不是她一个人的命运,那是她们共同的命运。她们需要起早贪黑地干活,需要毫无怨言地服侍丈夫,需要忍受丈夫的辱骂和拳脚,身怀六甲也一样。她们像男人的老妈子,也像男人的性工具。男人是自私的,临近生产,成业与金枝发生关系,险些让她丧掉性命。她们的生命很廉价,但也很顽强。金枝生了小金枝,但她的生活并没有好转。她又开始忙乱起来,照顾家庭、照顾孩子,为生计、为生活和丈夫吵打。这样的生活似乎没有尽头、没有希望,也没有趣味。
但虽然金枝没有了爱情,也没有和平的婚姻,她还有她的小金枝。可是,可怜的小金枝,出生还没有一个月,就在爹娘的争吵中被爹爹活活摔死了。小金枝被扔到了乱坟岗子,被狗扯得什么都没有,似乎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生命在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淡漠。
再后来,成业也死了,她成了年轻的寡妇,回到了娘家。
从少女到寡妇,从懵懂无知到饱经沧桑,金枝不过过了十年。这十年里,爱情的流失、婚姻的不幸、家庭的贫困、女儿的惨死、丈夫的死亡,排山倒海地扑向她。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命运,是生死场中所有农妇的命运。她们在生死中搏斗,与男人搏斗、与庄稼搏斗,但依旧躲不过命运。
后来日本人来到了村子,他们抓女人。凡是年轻的女人,他们都不会放过。农村也容不下金枝了,她独自一人到城市去。在城里生活又谈何容易呢?她睡在小街的阴沟板上,和木桶里的小狗一样被人忽视,像蝼蚁般微小。她和那些街头流浪人一起挤在小饭馆门前,难看地等着最后的施舍。可幸她还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了缝补的工作,也有了住的地方。住的地方很恶劣,“全屋五丈多长,没有隔壁,墙的四周涂满了臭血虫,满墙拖长着黑色、紫色的血点。一些污秽发酵的包袱围墙堆集着”。但她还是很幸福,她赚的钱多了。可是幸福并没有降临多久,她辛苦赚的两块钱就被人抢去了大半。而实际上,她所从事的缝补工作大多是为单身汉服务的,也叫“缝穷婆”。缝穷婆全都逃不过单身汉的手,即时金枝再小心,她也仍然不例外。第一次的“赚钱”,“羞恨摧毁她,忽然患着传染病一般”。
金枝绝望了,她好不容易勇敢地走进了城市,羞恨又让她无法在城市立足。作为一个传统的本分的女人,她的内心深深地受着折磨。可是母亲却不知情,她希望女儿能挣更多的票子,催促女儿赶紧回到城市。农村、城市,都没有金枝的立足之地了。她的命运,从一个寡妇堕落了。可是她没有选择,村子里的妇女和她一样,都只有两条路:一是被万恶的日本鬼子抓去,二是逃走。但单凭她们弱小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在乱世中独立生存呢?最终殊途同归,都是出卖肉体,沦为男人的玩物罢了。
绝望的金枝决定要去当尼姑了,可是战乱让尼姑也跟人跑了。尼姑当不成了,金枝要何去何从?除了金枝,还有太多的女性受着这样或那样的苦痛。王婆,一个饱受磨难的老妇人,受第一个丈夫虐待和抛弃,嫁给第二个丈夫。可是第二个丈夫病死了,为了生存她又不得不嫁给第三个丈夫。后来,儿子死了,她痛不欲生服毒自杀,奇迹般活过来后,又面临了女儿的死讯。月英,一个贫农家美丽温和的少妇,患病瘫痪在家,受尽丈夫的苛责和虐待后痛苦悲惨地死去。像她们一样背负着苦难的个体又该何去何从?
这不禁让我想到,是什么导致了她们的命运?“‘从前恨男人,现在恨小日本子。’最后她转到伤心的路上去,‘我恨中国人呢!除外我什么也不恨。’”这是金枝的愤恨之词,是男人,是小日本子,也更是中国人。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男权的社会让女性一直以来成为弱势群体,她们任意被使唤、践踏,是性工具,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女人没有话语权,也习惯没有话语权,好像生来就当如此似的,所以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也逆来顺受。后来小日本子来了,他们肆意抢夺女人,肆意杀人,女人没有了自己的男人,也没有了尊严,羞辱打倒了她们,使她们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哪怕那日子是贫苦的。然而一切归根结底,还是恨中国人。中国人的愚昧、封建、落后才是一切苦痛的根源。她们的悲惨命运是由整个时代酿成的,地主的压榨、农民的破产、男权的控制、百姓的愚昧、日本侵略、国家的落后,种种巨大的因素深深影响了卑微的个人的命运。
她们会走上哪一条路?只有两种选择,在绝望中走向灭亡或顽强地忍受苦痛活着。在这生死场中,每个人都在生和死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