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吗与约过之后
文|菜七
同宿舍的人抿着猩红的唇,手捧玫瑰,步履匆匆,纷纷奔进夜色。22岁的曹刚无奈地想,女朋友在外地实习,这个平安夜,恐怕情感与荷尔蒙无处盛放了。
宿舍空荡荡后,孤单涌动,一下填满了脑子。我要不要去约一个,无论用什么方式?
这想法吓了他一跳,他想起交往了两年的女友,心虚地把手插进牛仔裤口袋,用力过猛,指尖撞在硬邦邦上,是手机顶端。
他皱眉骂了一个脏字,取出手机,翻看女友的照片、之前香艳肉麻的情话......他发微信给女孩:爱你、想你、念你、想要你。
他知道她不会回的,半小时前,她已在一班国际航空上,空乘工作使她关了手机。
关于爱情,曹刚忽然有了困惑,自己看重的是心灵还是肉体,或者爱情源于纯粹的肉欲,然后才以爱情来装点,甚至兼而有之......他自嘲地笑着晃了晃头,不再想这些虚幻的东西。
他再次凝视手机里女友的照片,想驱散约的念头,提醒自己深情的牵挂。看完,孤单却更强烈了,反而勾起了悸动的某些情绪,心脏酥麻的血液流遍全身,来不及权衡与挣扎,约一个的想法卷起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他。
他关了女友照片,打开社交软件,浏览着头像,撒网般发送信息。心里宽慰自己:是节日引发的激情;人们在仪式感的麻醉里,披上玫瑰的乔装,裹着沸腾的欲望,总是如此。他想着,喃喃自语,我也只是人们中的一个。
一个叫画意的女人回应了曹刚。他打了两个字,约吗?犹豫了一下,又删了,他用语音说了句节日快乐。
五分钟左右,对方没回,他不知道接着说什么,便打开舍友喝剩的二锅头,猛灌了几大口。手机一闪,一行字,你的声音很好听,句末是一个橙黄的微笑表情。
或许酒精让他的思维活跃奔腾,他们聊了节日的见闻和今晚各自的安排,热烈中带着忧伤的感觉,这是节日营造的氛围,还是聊天产生的情绪,曹刚无从得知。尽管你来我往的聊天十分火热,他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仿佛约成了,也只是如吃饭喝水般不值一提的小事。
聊了半小时后,画意告诉他,朋友邀唱歌,但没去成,一个人在家;曹刚说我也是一个人,我来找你?画意问,来干嘛?曹刚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他说,来抱着你睡,只是抱着,真的,我喝多了,找个能够说说话的人。画意回,我也喝了红酒。然后,她发了地址和电话给他。彼此都没要求看对方的模样,也没问姓名。
坐在出租车里,白色的月光很安宁,车里的脚垫上洒下一片凝滞的水。他头朝窗外,却没探望,将视线垂在那片清冷如冰的白光上。白亚麻裹尸布,他脑海里冒出怪诞的画面。
他不看也知道,平安夜的晚上,街市人山人海。公交车、地铁、CBD的百货公司......全通宵达旦或延长营业时间,小心翼翼呵护着手拉手不肯散去的人。商铺门口幻彩的霓虹、街道流动的车灯肆无忌惮,替代了浪漫的月色。
在约好的小区门口下车,曹刚忽然觉得很冷,他跺着脚,抖抖地拿出手机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接。曹刚在失望中带着一丝庆幸,他觉得暖和点了。他准备回学校,又想,出于礼貌,再打一遍吧,至少道个晚安和再见。这回,电话马上接通了。
“喂。”声音慵懒又有些粗哑。
“你好,是我。”曹刚扫视着眼前小区的门,有些忐忑。“我到了,应该是在东门口。”
“东二门啊,”她接着说,“算了,我下楼来。你进门,右转朝前走,有一排垃圾桶,再左转走五十米,A2栋。”
曹刚挂了电话,门口保安拦住他,要登记身份证。当他走在浓荫遮蔽灯光路上,脚底的鹅卵石仿佛像放大了的细胞,触感自地面传递到他心里,他开始勾勒着画意有多大、是怎样的女人或女孩,好不好看。电话的震动打断了他。
“我看见你了,在你右前方。”是画意淡然的声音。
随后曹刚见到了她,一个女人在树下朝他招手,动作很特别,她五指并拢,掌心对着他,像再见般左右挥动。她穿着类似和服的睡袍。
曹刚顿了顿步伐,移步走向画意,昏暗中瞧她,似乎比自己年长。走近了,见她披散着栗色长发,没化妆,脸庞光泽饱满,丰满的嘴唇有些干涩,微蹙眉头,眼睛很大,眸子水润,虽然看起来只有一米六,也确定有三十几,但属于颇有风韵的女人。
“非要过来干嘛。”画意明亮的眼睛打量曹刚,转身带路,“今天可真冷”。
“是啊,”他看着她的背影,在之前的画面里搜寻她有些棕色的瞳仁,略微忡怔地说,“所以才要抱着。”其实见面后,曹刚也有些闪念的迷惘,过来干嘛?他梦游般跟着她上了三楼。
进门、开灯、画意递给他拖鞋,曹刚换好鞋,空调的暖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定定神,确定自己进了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的家。客厅里,北欧风格的装修很不错,浅色基调的色彩、原木家具,简洁自然的装饰让曹刚心里轻松了些。
“要喝点茶吗。”画意回身瞅他,语气引人遐想,“喝了多少,脸红得很。”
曹刚有些心慌,见画意一副平静的样子,他强作镇定,而且认为二锅头与这北欧风格的房间不太贴切,他眨巴眼睛说,“我,喝了一瓶红酒。”
“你先坐一会儿,我发微信,问问我女儿过不过来。”画意俏丽的下巴朝沙发偏了偏。
曹刚以为他们会去酒店。他走近沙发,没打算坐,脚下却一滑,只好顺势坐进沙发里,他呆呆地问,“那她爸呢?”
画意没有回答,一边发信息,一边向厨房走去。片刻又回客厅坐到曹刚身边。
“你二十几啊?”她饶有趣味地瞥他一眼。“没女朋友?”
曹刚撒了谎,“没有。今年二十九,你呢?”
“三十九。”她脱掉那件厚睡袍,夸张地伸着懒腰,叹了口气,“老了啊。”
她里面穿一件孔雀蓝的缎面薄睡袍,束着腰带,开胸很低,能看见一件白色T恤,材质看起来非常像亚麻,冬天居然贴身穿亚麻,他觉得有意思。
在她伸展双臂后,尽管隔着细腻的睡袍,他仍然看见一具充满活力的胴体,饱满起伏,顶起了冲击视线的曲线。曹刚用舌头润了润嘴唇。
他想夸她身材真好,说出来的话却很诚实,“你好性感。”
“你很感性。”画意把一只手放在他大腿上,食指轻轻划动,嘴角一侧勾着一抹笑意,“洗澡了么?”
曹刚点头说洗了,她起身说,“嗯,我女儿暂时不过来。进去休息会吧。”
她一进卧室,就掀开被子,裹着睡衣侧卧在床上,一只手支起右侧脸颊。曹刚愣了一下,走过去,想躺到她身边。
“外套脱了呀,”画意说,“我帮你放窗台上”。
曹刚的动作有些僵硬,他一件件褪去衣服,递给她,又把手机调成静音。他脱得只剩秋衣,面朝画意,躺进柔软的被子里,挨着画意胸前的柔软,他仿佛才活过来,将手伸进去,好大,他感受着画意的饱满。
“手冰凉的。”画意嗔怪地扭了扭身体。
“心里滚烫。”他说。
曹刚早忘了之前只是抱着说话的承诺,而画意也忘了。此刻,房间的暖气抵不过被子里的火热。黑夜与冰凉,节日的喧嚣,整个世界,全被窗玻璃阻隔。
正当曹刚要进入她时,门铃响了。他慌乱地翻身躺下,鼎沸的锅下没了柴火。
“是谁?”曹刚急切地问。
“我女儿吧,”画意欠身用她晶莹的大眼睛安慰地张了他一眼。镇定地说,“估计来拿钥匙。我顺便给你泡一杯茶。”
画意穿好衣服,披着厚睡袍出去。出门前,她转给他一张明媚的笑脸,手指在艳红的唇边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曹刚想穿衣服起来,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喝骂,他不敢动了,窝在被子里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清,只能听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更加不安了。
客厅的门哐当一响,关上了。不一会儿,卧室的门开了,画意端着一杯茶,探询地瞧了瞧曹刚,缓缓地走近。
“过节嘛。”她将茶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沿上,她咬着牙,语气故作欢快地说,“总有人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失落和自鸣得意的兴奋.....”
“莫名其妙的情绪。”曹刚附和。
“是我另一个男朋友。”她狂放地哈哈笑了几声后说,“说邀我唱歌,自己到现在才有空。进门,瞧见了你的鞋,所以气走了。”
“我以为是你先生。”曹刚绷着脸,掩饰内心的平静。
“他?早死了。”她赞许地说,“你一点都不慌张?要知道,真的紧张就顾不上绷着脸了。”
她丰满而性感的嘴唇喷发出连串轻快的笑声,曹刚津津有味地瞧她明艳的模样。灯下,她嘴角的弧度看起来有一丝阴影,似乎带着残忍,他有些不自然地跟着笑了,心里生出几许惶恐。
曹刚正想组织语言安慰一下。她接着说,“我讨厌不专情的人。他有个矿,成天忙着应酬。算是分居多年吧。我现在开一家酒楼。下次来,请你吃饭。”
“你男朋友一会儿还过来么?”曹刚低声问。“我有些担忧......”
她用激烈的吻和拥抱堵住了他,她的情绪和动作比之前更激烈,投入得犹如电影大片的女主角。曹刚像在大海的巨澜里翻滚,仿佛蹦极一样,惊惧、兴奋、香艳......他从未有过这般体验。
时间已是凌晨,他们一起洗澡后回卧室。曹刚没有释放后疲惫的满足感,反倒有些空虚。他看见床头落寞的手机,顺手拿起,有一条微信,一个未接来电,全是女朋友的。他拿着手机像火炭一样无措,手机被他丢回床头。
“嗯......女朋友的?”画意笑笑,轻蔑而体贴地说,“回一个电话吧。我能够理解你们,爱和性分了的人。”
曹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动。画意用胸口挤了他一下,曹刚探出手,拿起手机,闭目沉思一会儿,构思要说的话。他拨打女友电话。
“宝宝在干嘛呢?”女友亲切调皮的声音,她似乎忙碌而疲倦,说话又快又急。“抱歉不能去陪你呀。有没有调皮?嗯,不管怎样,我希望你照顾好自己哦,记住,不管怎样,都爱你。”
“我,在外面......”曹刚的语气有点哆嗦。“和朋友。“
“嗯,我好忙,好累。”女孩似乎打着呵欠,“别太晚回去。照顾自己和你的心。爱你。亲我一下,就挂吧……”
不管怎样,曹刚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几个字,听着遥远又亲切的问候,让他的心抽搐了几下,他想好的台词灰飞烟灭,他深吸一口气,嘴唇颤抖,“贝尔,呃……我,我可以说一次假话吗。”
“假话?假话.....得看它对不对,还有,那些来日方长的日子里,看它能不能让我们避开不幸?”贝尔的声音低落问了,“是残酷无情的么?你的朋友是女孩子吗?”
女人的直觉,有时比雷达还要敏感。他真希望贝尔永远不如此敏锐,也不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每个人都有说假话的时候。只是我觉得对错难以判断。”曹刚鼓足勇气说,“贝尔,我特别想你,今晚,平安夜浪漫的晚上......我,约了个泡。贝尔,你,你信么?”
画意假装翻看她的手机,房间寂静,电话那头一片静默。曹刚又轻声说,对不起,是真的。他的声音划破房间里的寂静,让他诡异地觉得说话的是别人。
“我......我们没结婚,你有选择的自由。”贝尔骂了一句英文,她故意笑着说,“结了也有。只是我,真想摔了手机.....有感情、甚至爱意么,你对她?”
曹刚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扭头看了看枕边的人,歉疚地对着电话说。
“真的没有。”
“真没有?”贝尔咬牙切齿地说,“你只是饿了,打猎么?动物世界么?你。”
贝尔把电话挂了,曹刚颓然靠在床头柔软的皮垫上,想再打过去。画意递给他茶杯,接过他的手机,又轻抚他的后背,撅起丰满的唇碰触一下他的脸颊,劝他,一会儿再说吧。
“你啊,何必这么对她说。”画意把他搂在怀里。
他迟疑地把手覆在她硕大的胸口,含糊地说,“我不明白什么是爱,只觉得,我爱她,她也真的爱我。”
“我比你老,我觉得爱情难得。你听过没?多数人,爱一个人,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只是为了证明别人能够爱自己,抓住不放,直到手里的东西死掉。太功利地急于去得到爱的果实,太急了,就无法证明爱的成立了。”
画意幽幽地叹息着,探出手,在床头柜里取出一包烟,拆开,点上,递给曹刚,他摆手拒绝了。她衔在自己唇角。
“我啊,见不得假专情的人。”她喷出一口烟雾,“所以,我只和有伴侣的男人约会......”
曹刚没心思聆听画意的感慨,烟雾缭绕中,他陷进了自己的世界,越发有些困倦。他头痛欲裂地想,或许我是真心爱贝尔的,想她时,没有刮骨刻心,像身体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自然而然。此时此刻,想起她,心里很宁静、很熟悉,只是想和她做个伴。
一种灵魂深处的倦怠袭来,他仿佛被一匹布包卷,颤动手指想要抓拿什么,却觉得自己连睁眼都没了力气。在昏沉前的最后一刹间,他觉得:真正累了时,这世间,恐怕唯有贝尔让他有个归处。
只是,约过之后,还回得去么......曹刚含糊地嘟囔着,无声无息地跌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