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石兴邦先生:读《叩访远古的村庄——石兴邦口述考古》

2022-10-28  本文已影响0人  申威隆I关中拍客

2013年9月23日,陕西著名考古学家石兴邦先生90华诞之际,《叩访远古的村庄——石兴邦口述考古》一书正式首发。当时,我就购买了一本,放在自己的书架上。转眼之间,九年过去,我一直没有阅读。近日,听闻先生去世,我才想起此书。利用两天时间,一口气读完了——



这本书是石兴邦先生口述的自传,西北大学两名学生整理资料,作家关中牛先生执笔创作。在这本书里,他回忆了自己少年时代的成长经历、青年时代的求学过程和工作之中的酸甜苦辣,分为家世、求学之路、选进考古界、讲学游历四个主要部分,包括53个简短独立的小故事,保留石兴邦先生的语言习惯,质朴亲切,朗朗上口。同时,对一些重要事件,进行客观地评论,不乏辛辣的批评。

打开这本书,在我们面前,走来一位老人,穿过一个世纪的时光,给我们捎来许多尘封的故事。跟着他的记忆,让我们的思绪,回到100年前的陕西——

1.家世

1923年12月17日,石兴邦先生出生于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当时,这里是一个山区小县,属于洛川行政区专属管理,被称为“同官县”。从现在的耀州区向北,行走大约四十里路,就到石兴邦的老家。他家所在的村庄名叫“故县”,全村有200人左右,包括四个姓的人家,分别为石、姚、马、宋。

石兴邦的家庭是这里普通的农户,由于父亲比较开朗,学着做一点小生意。后来,赚了一些钱,购买许多土地,最多的时候,有一百多亩。小时候,石兴邦帮家里放羊,跟小伙伴门在山上玩耍,度过童年快乐的时光。过年的时候,在打麦场上,他和爷爷一起扭秧歌,必定会惹来一片喝彩。

石兴邦的奶奶认字,并且有一定的文化,成为他的启蒙恩师。从9岁到11岁,石兴邦在乡上读初小,并且开始参加田间劳动。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让他觉得学习很快乐,所以成绩一直都比较好,初小没毕业,就上了高小。民国二十六年(1937),石兴邦考上西安的陕西省立第一中学。

2.求学之路

在一中上学时,虽然教学保守,但是学风很好,乃“关学”的正宗。1938年,日本人开始对西安周边进行轰炸,学生整天要躲飞机,闹得没法正常上课。不到几个月,西安变成空城,石兴邦转到三原县的陕西省立第三中学继续读书。

在三中上学时,思想比较活跃,政治气氛很浓。但是,石兴邦不太关心政治,只是好好上课,搞自己的学习。那时,他爱好文学,很喜欢写诗,跟同学们创办名为《攻坚》的刊物。初中毕业以后,他原本打算回到家乡,当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但是,由于成绩优秀,可以免费上高中,他便继续在这里读高中。

上高中二年级时,家里遇到不少困难,石兴邦差一点无法继续读书。在王思树校长的帮助下,他顶了一个“学生干部”的份额,可以领到一份学校按月发放的工资。他很感激校长,只有好好学习,在各方面都努力,才能够报答学校的大恩大德。从此以后,石兴邦全面发展,在演讲、书法、美术、体育等方面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抗战时期,中学搞“会考”制,跟现在的高考一样。那年,在三原北城的职业学校,石兴邦参加了两三天的会考。最后,他的总分成绩陕西省第一名,全国第九名。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可以免试进入全国任何一所学校,石兴邦却填报了中央大学的边政系。第二年九月,经过一番周折,他开始在重庆的中央大学读书,涉及的人类学知识让他很感兴趣。1945年,抗战胜利,中央大学迁回南京,石兴邦也来到南京。

新中国成立以后,石兴邦在浙江大学,跟随吴定良先生读人类学方向的研究生。期间,他认识了夏鼐,很仰慕夏先生的实践精神。于是,他改换门庭,跳槽到夏先生门下,开始投身到考古事业之中。

3.选进考古界

1950年9月5日,在夏鼐先生的介绍之下,石兴邦来到中科院考古所报到,正式开始自己的考古工作生涯。当时,考古所刚成立,人才队伍不足,很多工作无法正常展开。起初,石兴邦没有野外实践经验,一直在办公室看书和查阅相关资料,相当于“恶补”一些考古方面的知识。一个月后,他迎来第一次任务,跟随导师夏鼐先生前往河南,在辉县发掘商代、战国和汉代的墓葬。石兴邦在这里第一次看到洛阳铲,向当地老工人学习“认土”的技能,经历了新中国考古队伍的第一次大练兵。

1951年清明节之前,石兴邦和苏秉琦、王仲殊等五人一起回到陕西,寻找典型的遗址,为发掘选择课题。起初,他们来到西安,在沣河附近调查,住在斗门镇的农户家里。经过三个月,没有大进展,石兴邦和苏秉琦先生商量,请求一个人前往泾河边跑调查。获得同意后,他开始沿着泾河,漫无边际地采集陶片。后来,他又到灞桥一带,采集了一些珍贵的标本。两个多月后,他总共发现十几处商周和汉代的遗址。

1951年秋天,石兴邦在北京西郊,发掘了几座明代皇帝嫔妃的墓葬。后半年,他又前往湖南,在长沙子弹库那边发掘大墓,紧邻如今著名的马王堆汉墓。1952年春天,他又前往河南,在禹县参与白沙宋墓的发掘工作。当年9月,首届考古工作人员培训班开学,石兴邦负责讲授田野考古部分的内容,承担起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的授课工作,效果很好,影响很大。

1953年,石兴邦带领考古队回到陕西,跟当地的考古机构合作开展课题。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和当地的吴懿祚沿着浐河和灞河,发现西安东郊电厂的基建区有许多“上三代”的建筑和墓葬。有一天中午,经过一道断崖,他发现不少器物陶片,仿佛亲眼看到先民们在田间劳动的情景。后来,他将这个情况报告给考古所,这里就是现在著名的半坡遗址。

1954年秋至1957年夏,在石兴邦的带领之下,中科院考古所对半坡遗址进行五次考古发掘。经过三年的工作,发掘约1万平方米,采用全方位探测和全范围揭露的新方法,第一次发掘出来比较完整的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包括环壕、房屋、窖穴、陶窑、墓葬等丰富的遗迹,出土陶器、石器、骨器、蚌器等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上万余件。当时,这一发现引起很大的轰动,促成中国第一座遗址博物馆——西安半坡博物馆的诞生。

1958年,陕西考古所成立,石兴邦从中科院调到陕西考古所工作,成为单位名义上的副所长,并且负责这里的实际工作。一年以后,社教运动开始,他被作为“抽调干部”分配到三原县。随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他被划为“混进革命队伍”的地主子弟。在“四清运动”中,他被作为“牛鬼蛇神”去进行劳动改造。在“文革”中期,文物局收考古所编入文管会,他又可以负责几个重要的考古发掘项目。在“评法批儒”的时候,他负责了长陵杨家湾汉墓的发掘工作。在“文革”快结束之际,石兴邦回到北京的中科院考古所,立即参与到山西省沁水县下川旧石器文化遗址的发掘中。他在这里待了三年,周围荒无人烟,环境非常恶劣。1979年,长江三峡工程开工,他前往三峡考古队工作,带领研究生在峡江流域进行发掘。

1979年4月,夏鼐到兵马俑参观,看到混乱的发掘现场,强烈要求立即停止发掘。随后,中科院派石兴邦代表国家文物局,回到陕西指导兵马俑的填埋、清理和后续发掘工作。1981年,他开始担任中科院考古所“陕西第六分队”的队长,对关中已经发现的前仰韶遗址进行复查。1982年10月至1984年5月,他在临潼县白家村遗址进行发掘,发现大量“老官台文化”时期的遗存。

改革开放初期,孙达人成为陕西副省长后,将石兴邦再次调到陕西考古所。1984年,他直接担任所长,将各地区考古队的隶属理清,统一由省考古所管理相关业务,对陕西省科研机构建立起到关键作用。当时,国家改革发展快,到处都在搞企业,他拨款两千元启动资金,支持成立了一家钻探公司,业务拓展很快,效益非常不错。

1987年2月28日,石兴邦带领考古队,清理法门寺塔基时,发现唐代地宫入口,见证了佛指舍利和大量珍宝重返人间的神圣时刻。1988年3月25日,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作为陕西省的代表,他带去了一个提案:我想大规模发掘乾陵,希望乾陵地宫的文物再一次光耀全世界。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此事没有推进。

4.讲学游历

在这本书的最后一个章节,石兴邦先生与大家分享了自己多次出国的经历,让我们了解到世界各地文物工作的基本情况,以及我国考古学者与世界同仁们的相互交流。

1976年第三季度,石兴邦第一次出国,前往希腊访问学习。在二十多天时间里,他基本走完了希腊全境,还参观了亚历山大父亲墓葬的发掘现场。当地的发掘方法十分奇特,在墓室上方挖一个大洞,从此洞进入墓室,而不从墓门进入。他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够科学,比较草率。

1989年,石兴邦前往埃及和印度考察,参观这两个国家古代墓葬的保护情况,为黄帝陵修缮和乾陵发掘工作提供参考意见。后来,他又去德国考察,带回先进的仪器设备,在陕西成立了文物保护修复中心。有一次,他去日本访问,还遇到了一场大地震。

1986年,在美国访问期间,在刘莉的带领下,石兴邦曾经前往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跟这里的戴逊馆长协商昭陵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回国的相关事情。可惜,由于一些细节原因,这件事被搁置下来,成为石兴邦今生许多遗憾中最大的一个遗憾。

退休以后,石兴邦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退休,总觉得手头上应该做的事情不会因为到了“退休”年龄而搁置起来。在自己一生研究的东西里,有些认识还在不断地变化,有时候会有新的资料补充,有时候甚至把自己的观点推翻。

在史前考古学研究方面,他很早就主张将中国新石器时代文化进行大系统的分区研究。在石器时代,中国的黄河和长江两大流域已经出现“繁星点点、相互印证、自成体系、中心文明”的现象,并不是简单的“一个中心,四处辐射”发展形成的局面。但是,要把这些观点用充实的论据进行说明,最后形成内容详实的理论文章,需要一个人十多年的潜心著述。

作为中国建立系统考古的先驱者,石兴邦先生这一代考古人好像具有某种历史使命感,有责任把自己的经历和有关思想完整地给继承者留存下来,给后人提供借鉴,让大家继续探索,把工作更加完善。

2022年10月21日16时45分,石兴邦先生逝世,享年100岁。作为年轻文博工作者,我们缅怀石兴邦先生,去回顾他一生的经历,不仅是对石兴邦先生个人的尊敬,而且是对中国考古所事业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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