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郭襄
前几天再次读完了《倚天屠龙记》，然而我读它，单纯的只是为了郭襄。
还记得当年古天乐版《神雕侠侣》播的如火如荼，初初确被白衣胜雪、仙气飘飘的小龙女迷得一愣一愣的，即便现在，我也依旧觉得李若彤扮演的小龙女是绝无仅有的超凡脱俗、清秀绝伦，可是就是喜欢不起来，直到后半段小郭襄出现，才觉得看着就欢喜。这版《神雕侠侣》口碑最好，我也最喜欢，然而整部剧最令我动容落泪的就是结尾处，郭襄看着杨过和小龙女飘然远去，喃喃慨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一晃十年过去，如今再次感谢读完了《神雕侠侣》，又读完了《倚天屠龙记》，我终于可以动笔写一写郭襄。虽然并无新意，总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郭襄的出现始于二十二章《危城女婴》，那时情况危急，敌人袭击，黄蓉产下双胞胎后，房屋将塌，郭靖与黄蓉从火中逃出，无暇顾她，应当说是小龙女救了郭襄。后来，小襄儿被李莫愁夺去，便有了杨过与李莫愁以豹奶喂养小襄儿的桥段，再后来她又被生气的杨过抢回古墓，等等等等。可以说，郭襄在黄蓉肚子里开始就没过几天太平日子，及至危城出生，又被抢来抢去，待到重回母亲的怀抱，已是多日之后。总算她确实如李莫愁所讲“福大命大”，这样平安快活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六岁。
郭襄绝对是深得金庸老爷子厚爱的一个人物。同样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郭芙虽然容色绝美、红衣怒马，但是几乎继承了爹妈所有的缺点：郭靖的资质驽钝、黄蓉的尖酸刻薄，再加上自小父母溺爱，以大武小武为首的众人溜须拍马，是以连黄蓉都直言这个心高气傲、言行鲁莽的女儿是个草包；而郭襄，则是几乎囊括了郭靖黄蓉的所有优点：
论容色，于襁褓中时便眉清目秀、小眼溜黑，玉雪可爱；及至豆蔻年华，清雅秀丽的她一口酒下肚，便“脸上红扑扑的倍增娇艳，容色光丽，难以逼视”；神雕远去，年近二十的少女一袭淡黄衣衫，聆音解语，昆仑三圣何足道为之倾倒。
论品行，她慷慨豪爽、真诚善良，对江湖人士一视同仁，丐帮长老鲁有脚、亦正亦邪的圣因师太、百草仙等人都是她的至交好友，待到被蒙军绑上高台、面对火刑，她也毫无惧色。
论智谋，她天资聪颖，如黄蓉一般机智多变、临危不乱，又将花样年华的聪明俏皮展现得淋漓尽致；及至峨嵋创立，她的武学造诣也显现出来，觉远口述的部分《九阳真经》被她衍化为峨嵋九阳功，并开创出峨嵋掌法、峨嵋剑法。
这就是郭襄，见过她的所有人都爱她：小龙女觉得她可爱；杀人不眨眼的李莫愁见了她欢喜无比，宁愿舍己护她；黄药师赞赏她这个像外婆的小东邪；西山一窟鬼愿意带她去见神雕大侠；瑛姑见了她要她留下陪伴自己；无色禅师与她一见如故；金轮法王赞她颖慧又仁义，定要收为徒弟，情同父女，甚至为了救她舍去性命；张三丰一辈子都不曾忘过她，她赠他的铁罗汉他贴身珍藏百年，要弟子世代不许与峨嵋派为难。不只是人，年逾百年的神雕也像她的长辈一样喜爱宠溺她。
可是，郭襄爱上了杨过。“射雕”三部曲的男主角性格完全不同，引用金庸先生的评价：郭靖诚朴质实，杨过深情狂放，张无忌的个性比较复杂，也比较软弱。“一见杨过误终身”，《神雕侠侣》里面的年轻女子无人不爱杨过，公孙绿萼为他殒命，跟他结拜为兄妹的程英与陆无双终生不嫁，襄阳战场上郭芙顿悟自己爱的人是杨过……这些女子或鲜妍妩媚，或温柔细腻，或活泼俏丽，无不是能令人心动的好女子，而最令人惋惜的，还是郭襄。我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所有锥心动人的故事最终都可归结为遗憾二字。
十六岁那一年，郭襄跟随大姐郭芙出门办事，风陵渡口深夜大雪，在小酒店买肉买酒与众人同乐，听闻神雕大侠的事迹之后兴奋难当，初次见面便毅然决定随西山一窟鬼出行，于是真的见到了众人称赞的杨过。其时，杨过已经历了年少的折磨、刻骨的相恋相思、大雕的神助，岁月打磨过的男人自然更有味道，更何况，他还继承了父亲英俊容颜、超高智商，生带三分邪气。之后抓灵狐、结万兽，杨过知道她就是自己曾经抱过的那个小婴儿，便赠她三枚金针，许她三个愿望。
我至今都记得书中描写和剧中所演，郭襄想都没想，就拿出第一根金针说想看一下杨过的真实面目。杨过揭下面具，郭襄目瞪口呆。于是她立马用第二根金针邀他同自己在生日那天相见。杨过言出必行，生日那天三份大礼无一不精：第一份是灭了蒙古前锋，削掉两千只耳朵，血腥得吓了小襄儿一跳；第二份是烧毁蒙军粮草，烟花漫天；第三份则是揭穿霍都阴谋，为丐帮寻回打狗棒。这三件大礼闪瞎了世人的狗眼，也定格了郭襄的一生。杨过跟黄老邪一起飞身而下，那一刻，郭襄再无更甚的欢愉。十六岁是那么青春的年龄，这一年她遇见杨过，从此再无他人可入眼。
情入骨髓，当真一日不见，如隔三世。郭襄担心杨过，于是外出找寻，终于在绝情谷遇到杨过殉情跳崖，便舍命直追而去，拿出第三根金针求他无论如何不能轻生。杨过应当懂了。杨过也很喜欢郭襄，可是喜欢不是爱。金轮法王将郭襄带回蒙古军营后，小郭襄有段令人哭笑不得的自白：“可惜我迟生了二十年。倘若妈妈先生我，再生姐姐，我学会了师父的龙象般若功和无上瑜伽密乘，在全真教道观外住了下来，自称大龙女，小杨过在全真教中受师父欺侮，逃到我家里，我收留了他教他武功，他慢慢的自会跟我好了。他再遇到小龙女，最多不过拉住她手，给她三枚金针，说道：小妹子，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我的心已属大龙女了。请你莫怪！你有什么事，拿一根金针来，我一定给你办到。”
满满的都是天真，盈盈的尽是痴情。日后回翻，只觉这段话字字锥心，因为我们心里都曾有那样一个如果。起码，我想过。
再后来襄阳大战时，杨过终于跟小龙女团聚，郭襄见到小龙女说：“杨大嫂，你真美。”小龙女确实美，《倚天屠龙记》第一章“天涯思君不可忘”中写到，丘处机的《无俗念》便是赞誉小龙女的：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资灵秀，意气舒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所以即便到了十八九岁，郭襄依旧觉得：“也只有龙姊姊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可是过了良久，她又低声吟到：“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金庸先生写得真是好，郭襄“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她便是那个痴儿。
《神雕侠侣》结尾处，杨过说：“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杨过终是带着小龙女走了，他走了多久，郭襄就找了多久。杨过曾对她说：“小妹子，你爹妈都是当代大侠，人人都十分敬重，你有什么事，自也不用我来效劳。但世事多变，福祸难言。你若有不愿跟你爹妈说的缓急之情，要什么帮手，尽管带个讯来，我自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读这段时，会很欣慰，在杨过心里，郭襄终究是不同的吧。可是，她再也没有见过杨过了。她是他的小妹子，可她不希望他永远是大哥哥。
郭襄寻了他三年无果：“终南山古墓长闭，万花坳花落无声，绝情谷空山寂寂，风陵渡冷月冥冥”。其实郭襄何尝不懂：“我便是找到了他，那又怎地？还不是重添相思，徒增烦恼？他所以悄然远引，也还不是为了我好？但明知那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却又不能不想，不能不找。”情到深处，只是求一个自己的安慰，终生的寄托。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弟子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荏苒二十年过去，父母兄弟与襄阳同亡，茫茫天地间，只剩了郭襄一人踽踽独行。文中说四十岁那年，她终是大彻大悟，出家为尼，后来创立峨嵋一派。但是其实，她一生都不曾放下。
她是神雕的结局，也是倚天的开端。金庸先生当真狠得下心，在《倚天屠龙记》里追寻郭襄的踪迹，不经意就会被伤得体无完肤。她跟无色禅师说“你是我大哥哥的朋友，早就已是我的朋友了”；她自创峨嵋剑法，第十八回“倚天长剑飞寒芒”中，灭绝师太所使招数名为“黑沼灵狐”，还有一招叫作泥鳅功；她为亲传弟子取名“风陵师太”……生命里全都是杨过的印记。
《倚天屠龙记》里赵敏终得张无忌一辈子画眉，敢爱敢恨让人觉得痛快非常。于是又想，如果这些事能发生在郭襄身上，多好。后面再也不见杨过的踪迹，然而真的很想问一句：杨过，你可都知道？我猜他知道。黄衫女子面无血色，一如当初的小龙女，所以杨过与小龙女应当还是回了古墓，厮守终身。而郭襄，她曾去古墓寻过他的。落叶飞花皆可闻声，杨过是否也曾与她隔着一道石壁悄然叹息？
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她终是与他错过。就算后来周芷若作恶多端，黄衫女子顾念着先人旧日情意，都手下留情。有多欣慰，又有多遗憾。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
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故人。”
杨过注定是要跟小龙女在一起的。小龙女初初不食人间烟火，做饭女红无一通晓，及至后来倾心杨过又多逢变故，便降落到凡尘，洗衣做饭，毫无违和感。而郭襄，这样的女子，谁会舍得让她相夫教子？她从来不是仙女，可也从不曾坠落凡尘。我突然明白，定居峨嵋，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