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光辉岁月
01
姜连溪近来睡不安生，夜里总做梦。
可梦了什么，醒来又全忘了。只隐隐记得，有雾，好大的雾。
又熬了一晚，听着窗外的鸡鸣，姜连溪睁开眼，走到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憔悴的人儿，她叹了口气。
临走前，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里又一阵惆怅。
雨季太长了。
她站在庭院中，仰头去看细密的雨脚，如网似的，将天地都兜在一起。
远望，白蒙蒙一片。
“再见！再见！再见！”鹦鹉翠翠在笼里上蹿下跳，一双绿豆大的眼睛黑亮亮的，油亮的翠色羽毛沾了点飘进来的水。
姜连溪又将雨布掩严实了些，抖了抖伞上的水，撑伞，上学去了。
“小溪！”一声熟悉的喊声喊停了姜连溪的步伐，她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身后——声音传来的地方。
刘黎打着小花伞，一脚一个水坑，从石阶上蹦蹦跳跳跑下来。齐肩短发随着起伏一颤一颤。
待跑到姜连溪跟前，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这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巷两边住满了人家，从山顶直通山脚。每户人家院里都养花，楼顶都种菜，花枝攀附青色的院墙，花儿斜斜垂落下来。
正值雨季，一地落红。
“跑这么快干嘛？”姜连溪看着地上的残花问。
刘黎嗫嚅：“这不是……怕你跑了。”
“不会跑的。”姜连溪扯起嘴想笑，发现笑不出来，只得作罢。
一只蜗牛慢吞吞爬上石砌成的围墙，遇上一滴从高处落下的雨，又迅速将触角缩了回去。
“好不容易到周六了，今天我们去喝奶茶，你也来吧？”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姜连溪听着雨滴在伞上的声音，像一首和谐的乐曲。
“啊，你说什么？”
刘黎叹了口气：“小溪，你这样真的让我们很担心欸。”
“抱歉，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放学去喝奶茶吧！”刘黎看着这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丢了伞钻进姜连溪的伞里，扯着她的耳朵大喊。
“你要是再不来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着去挠姜连溪的痒痒，姜连溪生平最怕痒，一时不察，便被偷了袭。手上一软，伞也掉了出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姜连溪在刘黎的威逼利诱下缴械投降。
一层薄薄的雨雾粘在两人的发丝上。
“这还差不多！”刘黎又欢欢喜喜捡起伞，朝学校走去。
学校的日子总是飞快，往常，一下课，姜连溪便喜欢缠着老师问问题，惹得老师们一下课就往教室外冲，可这也阻挡不了她的步伐。
这些日子消停了许多，只是坐在课桌上，杵着脸朝窗外望。
“姜连溪最近怎么了？”一好奇的女生问。
“据我妈说，她外婆生病住院了。”
“啊？她和她外婆相依为命的，难怪最近情绪这么低落。”
“那她一个人怎么办啊，又要上学，又要照顾生病的外婆。”
“她妈妈回来了，现在在医院呢。”
某女生哼道：“平日里也不见她妈妈回来看看，如今老人家快不行了，想起来自己有个妈了？”
“嘘嘘嘘，别说了。”
02
眨眼到了散学，雨还是未停，刘黎挽着姜连溪到了江边新开的猫咖店。
店里人不算少，好在门面够大，吧台有一位戴着口罩的服务员。长得高高的，声音温柔极了，纵是看不清全貌，也能品得帅哥的模样。
刘黎惊呼一声，胳膊肘捅了捅姜连溪的肚子：“小溪小溪！帅哥！”
姜连溪捂着肚子，咽下闷哼，神色复杂地看着刘黎，似乎在说“轻点啊，大姐！”
“sorry！不过重点不是这儿，是那儿！”她又指了指吧台的小哥哥，“看那儿看那儿！”
姜连溪顺着手指的方向，恰逢那位帅哥抬起头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对，不知为什么，姜连溪感觉到那位笑了笑。
“帅吧，此行不吃亏吧？”她拉着姜连溪的手，排到了点单的队伍后面，“等着吧，我去替你要微信。”
“微信？不好意思，本店不提供微信陪聊服务的。”只听见帅哥温柔的声音响起，拒绝了前方几位要微信的女孩儿，“不过，猫猫们需要你们的陪伴噢。”
他指了指不远处躺着的小猫，猫尾巴尖儿在轻轻晃动。
“咖啡好了，欢迎下次再来。”
“唉，看来这位帅哥不好接近啊。”刘黎叹了口气，“你的愿望泡汤了。”
姜连溪不怒反笑：“明明是你自己要微信的，干嘛扯上我。”
“好溪溪，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嘛，得替你找点事做。”刘黎忙赔笑道。
前面队伍排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两人这，那人声音温柔：“请问要点什么？”
“两杯拿铁。”刘黎看着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暗自唏嘘了好一会儿。
姜连溪本来也歪着头看，兜里手机振动，她一见备注，脸色就变了，接过电话就往门外走。待回来时，眼睛红了一圈。
刘黎大惊失色，姜连溪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刘黎问：“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你好好玩吧。”姜连溪强颜欢笑，急匆匆撑伞跑了。
“你这位朋友，怎么突然走了？”待两杯拿铁做好后，那位戴口罩的帅哥问。
“她……家里有事。”
“那这拿铁……”
刘黎笑了笑：“您看，能不能……”
窗外雨声滴答。
姜连溪一下车，连伞也顾不上撑，冒雨跑进了医院大厅，急忙按电梯往楼上赶，奈何电梯层数卡在了四楼的地方，她心急如焚，转身跑向了楼梯。
艰难地爬上六楼，她弯腰喘气，猛地吸进凉丝丝的冷空气，呛出几声咳嗽。
病房外，一个女人在抽烟。
“溪溪，你来了？”女人一头大波浪，妆容华贵，却也掩不住眼下的青黑。
姜连溪没理她，径直进了病房。
女人掐了烟，也跟着走进去。
外婆真的太瘦了。骨瘦如柴，蜷缩在被子里，像一个婴儿，蜷缩在妈妈的子宫。呼吸机屏幕上几条线上下起伏，有“滴”声规律响起。
这是生命的律动。
“你外婆……刚睡下了。”女人解释道。
晚上，姜连溪是在医院住的。雨下了一整夜，雨脚如麻，惹得她迟迟睡不着，翻了一夜的身。
清晨，女人去买早点，外婆在雨声中悠然转醒。
外婆太老了。
生命之烛火快要燃烧殆尽，一连躺了几天，不愿吃东西，这天破天荒吃了小半碗小米粥。
03
外婆勾了勾手指，姜连溪连忙将头凑过去。只听见外婆轻轻说：“小溪……我们……回去吧。”
姜连溪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回去意味着什么，外婆比他们更清楚。
外婆住在六楼，楼下有一颗百年木棉，香味不浓，被雨淋湿后香味愈发淡薄，但开得仍旧热烈。这是雨的洗礼。
女人正沉默着收拾外婆的细软，外婆正躺在床上，巨大的呼吸器，衬得她愈发娇小，她冲姜连溪眨了眨眼。
姜连溪吸吸鼻子，回复昨晚上询问的微信。“新的朋友”那里出现了一个红点，她点开，是个小猫头像的陌生人，叫荣。
通过后，对方飞快发来一串文字。
「你好，我是昨天猫咖负责点单的服务员。」
「你好。」
「请问，有什么事吗？」姜连溪问得礼貌。
「是这样的，您昨天昨天在本店购买的拿铁尚未消费。」
「没关系的。」姜连溪愣了会儿，实在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还说这是她送给您的，希望您心情变得好一点。」
「好吧。」
「如果可以的话，请送到阳光医院吧。」
「没问题噢。」那边回复的飞快。
“溪溪，过几天，我们母女俩谈谈吧。”女人叫住了姜连溪。
“好。”她下了楼。
医院花园种着不少花，其中茑萝看着柔柔弱弱，实则好养活极了。叶片像草地里的羽毛，呈五角星状，颜色深红，星星点点的。
“姜连溪？”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只见一位瘦瘦高高的男生，笑容灿烂，撑着黑伞，手上提着口袋。
“你是……荣？”
“我叫李荣生。”他笑了笑，“怎么不打伞啊，会淋感冒的。我们进去吧。”
姜连溪就这么被他半护着到了住院部大厅，坐在了椅子上。
“喏，这是你的拿铁。”姜连溪试了试温度，还是温的。另一杯奶茶映入她的眼帘。她不解地看向李荣生。
“这杯是我送你的。”李荣生笑起来好看极了，像阳光普照，“我也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雨真的停了。
救护车开到巷子口，女人找了把摇椅，外婆坐在树下，摇啊摇啊，闭上了眼睛。
晚上，姜连溪做了个梦，梦里雾散了，有人逆着光朝她走来。
这是，属于她的光辉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