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萌芽
当我们在面对一场节庆的时刻,我们究竟在面对一个怎样的对象?或许这一切和某些欢乐或者悲伤的情感相伴,又或者催生出某些记忆的萌芽,可是,节庆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时间的例外状况,还是对于时间的某些承续呢?儿童节,儿童节,这场节庆是在试图召唤我们对历史的陈迹进行重新整理吗?
甚少有例外吧,儿童节的一系列现代仪式未必回答了这些问题,但多少总会激发起对这些问题的琐碎追问。哪怕你不打开维基百科来追索节庆本身的历史渊源,但终归提醒我们,儿童作为一个值得重视的理念,在每年的这个时刻将被重新提起。这让我们彼此催促,不要遗忘这个重要的时刻,作为人类精神的某些萌芽的初生,甚至暗示了某些纯粹的、自然且未被污染的状态的存在。我们知道,儿童是对成人的否定。在我们试图言说儿童之时,实际上也提醒成人世界的过度理性以至于在道德上的败坏景况。尽管我们的现代历史时不时把世界精神的发展改变描述为一个进步过程,不过当“儿童”一词进入我们的日常话语之时,其实这种现代历史观念遭到了某些反转。我们知道,并不是成人拯救儿童,而是儿童拯救成人。
我们当然可以把今天的儿童节看成一场关于儿童视觉形象的大型秀场,在各种平台上的图像呈示。也可以进一步把这一切释读为成人世界对儿童形象的某些塑造,抑或是权力的规训方式。然而在这种孩童形象的资本化之外,我们依旧会发现儿童本身所透射出的一种对于纯粹生命的指向。这绝不仅仅在于儿童的形象是如何取悦成人的趣味,相反的是,来自成人世界的自嘲总是若有若无地出现在对于儿童形象的展示之中。我们看到两种时间观念在儿童这一语词中互相争夺着阐释权,而关于败坏的观念常常在这个时刻里占有上风。
这是儿童节相应区别于其他节庆的核心差异。一方面,有一种外在的力量——或是资本权力或是文化习性,都促使我们去赞美儿童的精神。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我们发自内心愿意赞美儿童,厌恶于成人世界的一些过于丧失纯真的特点。后者并不是被其他事物所激发的,而是因为成人和儿童之间的某些根本性的异质性在儿童这个语词面前被激发了起来。人们仿佛体察到了生命的内在连续和同一,但同时也察觉到这种生命本身的内在和谐似乎已经遭到破坏。正是由于这种破坏的发生,成人世界和儿童之间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鸿沟。人终其一生都在为重新建立起这种鸿沟而劳作,试图重新寻找到自己属于儿童时候所曾经拥有的那些东西,玫瑰花瓣。无论你把它称为“赤子之心”或者“童真”或者“自由”、“逍遥”,或者其他什么。
因此,儿童节表现为一种“去劳作化”的节日。当一个成年人宣称自己也要参与儿童的节庆之时,也在表达他对于日常劳作的厌恶之情。在现代生活中,劳作构成了一种对于原初生命的摧毁性的力量,只有在“非劳作”中,我们才能走进属于儿童的时间观念,把因劳作而形成的进步时间观,逆转为去除劳作后的败坏时间观。这让人们起码还愿意去相信,有一个业已败坏的现代生命曾经鲜活且纯粹过。这不是对虚无缥缈的乌托邦的构建,而是来自于对我们自身的具体生命的痛切体察。无论你是庄严的,严肃的,理智的,或者现实的,等等,在儿童的节庆里,你总得承认,你其实愿意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或者笑,欢乐或者悲痛,都真正陈说着来自你生命深处的真实情感,也真正展示着成年人在自我欺骗背后每一个破碎而痛悔的灵魂。
尤雾
2019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