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的文盲 — 《灵性的自我开战》节选
我接近20岁时读了一本书,叫《如何阅读一本书》,作者是莫提默·J.艾德勒。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本书是那种具有美妙的毁灭性的书籍,它拆毁了我的围墙,开启了前所未知的新视野。那时我已经读过几百本书了,包括许多重量级经典,不见得是为上课而读,只因为我自认是个爱书人。我经常阅读,乐此不疲。然后,我读到艾德勒所写的书,才读了约十到十五页,就发现自己以前根本没读过书。
真是晴天霹雳!
原来我不知道如何阅读。
那是一次顿悟、一次雷击、一次微型的开悟,是自从圣诞老人的幻想破灭后的首次巨大震撼。我连欣赏文学应有的程度都没沾到边,更糟糕的是,我还处处反其道而行之。我狼吞虎咽地阅读,只为了炫耀自己博览群书。我重拾许多自己曾经读过,且自认熟得像朋友的书,却更证实了艾德勒所言不虚: 这些书对我而言简直和陌生人一样。我对它们的熟悉度,就像几年前只读过概要一样。如艾德勒所言,我就像个识字的文盲一读书博而不精。
如今回想起来,我将《如何阅读一本书》当成自己所读的第一本书, 然后再依照作者所言,以正确的方式重读许多书。此外,我也发现自己的阅读动机大有问题, 于是选书时变得更加谨慎,并依自己的需求而选。我开始掌握阅读过程,不再受制于它,自己独立思考、判断一本书的好坏,而不受大众的看法左右。
像这样一跤跌得四脚朝天、顿失所依,是相当令我迷惑的经验,但也很刺激的发现。那就是死亡/重生经验。是的,有个叫莫提默的家伙让我初次体验到顿悟,自此之后,一切都只是程度的问题。
自我的气球被戳破后,我并不觉得受伤或愤怒,反而兴奋地发现,我原本以为坚固与真实的东西,竟能如此轻易地化为烟雾。莫提默说我这种人是死脑筋、无知者、一知半解,我想有些人听了之后可能会觉得被冒犯,但这是实话。他说得对极了。莫提默·J艾德勒是第一个指出我胡说八道的人,我对他仍然满怀感激。说起来有些可悲,但我还挺享受这种被自己的粪便泼个满身的感觉。我认为,无论任何形式的成长,都以此为先决条件。人类是一种可以从自身获得滋养的动物,我们不是从自己的粪堆中爬起来,就是完全陷在里面。
艾德勒并未开悟。他没有穿长袍、戴花环,但一提到真正的导师,我就会想起艾德勒这种人。他们勇于击碎人们的玻璃屋,不会提供支撑或保护。无论是耶稣、牧师,或是任何我知道与信任的老师,对我的帮助都比不上他。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艾德勒的书在20世纪40年代就已出版,为何在我开始受教育的第一天,在看其他书之前,没有人先给我这一本?他们干吗让我浪费几千个小时误读书籍,狼吞虎咽,只为了在借书证上留下记号?我在人生的其他领域是否也如此被误导,也在其他领域弄错了?我的老师与教授们当初为何给我好成绩?他们是哪里有毛病?我从艾德勒的书中学到另一个很棒的教训:你相信某些人可以传授你需要知道的事情,但那些人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事,你全得靠自己。
自己独立思考,否则完全别思考。
艾德勒的书教了我许多功课,在我心里生根、生长,成为我生命最重要的资产。
因为我发现自己的阅读能力跟其他人几乎一样,所以我知道,其他人所坚信的事物可能都错得离谱。突然间,我以一种更为不同与严格的态度检视所有人。艾德勒教导我,那些所谓的老师、作家或专家不仅可能犯错,更可能是被派来世间散播错误的间谍。或许你会说,他们是不知情的双面间谋,但他们是谁派来的呢?我以为这是懒散盲从的思考习惯所致但我错了。
这是关于全面性怀疑与不信任的重要一课,后来经过我进一步的琢磨与体会,如今被我视为诚实生活的基础原则:除非被证明为无罪,否则就是有罪;除非被证明为真实,否则就是虚假的。所有的信仰在被证明为正确之前,都是错误的。无论任何人,或是任何教诲、宗教、思想体系、教条、意识形态、信条,除非能够证明其坚不可摧,否则都不是神圣的。如果某样事物值得了解,它就值得自我验证;若不值得自我验证,它就是无意义的,可以安心丢弃。
想要从梦境状态中醒过来,所需要的就是公平的怀疑,以及对文字更深刻的理解。诚实与毅力必然会引领我们迈向了悟真相—难道还可能导向他处,或者可以凭借其他方法吗?加上灵性自体解析与火热的意愿,不出几年,你就是那个写书的人。
艾德勒的经验告诉我,尽信书不如无书,错误的知识比起一张白纸,可能是更名不副实、更暗中为害的无知。我们自认为是长处的,其中可能隐藏着我们最不堪一击的弱点。
他让我明白,看见什么并不重要,没看见的部分才是重点。他教我了解,我以为的事物终结之处,可能才是刚开始的地方,我所见到的大千世界之上还有世界,我所知的我之上还有一个我。而且,这些之上很可能还有更多。
他教导我,发现自己是错误的远比发现自己正确要好。成长与学习最美的部分,就是去除幻相与解开迷惑。他使我领悟到,发现自己的愚昧与谬误所带来的痛苦与尴尬,是进步所需的代价—一没有付出,就不会有收获。我的面子必须承受的打击,是它应该要承受的功课。或许我内心有些苦修者的成分,也应该如此。
他让我明白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一位不到20岁的年轻人,视野格局可能超越专家,将他们甩在背后。这件事很重要。所有著名的专家都可能跟崇拜他们的人一样错误,而我们可能,甚至很容易就能完全超越他们。
只要踏出一小步,我就确实能进入一个崭新的、人烟罕至的理解境界。如果你了解我在第二本书中讨论《白鲸记》的部分,你就看到了一个可以充分说明这件事的好例子。我能够成为第一位理解《白鲸记》的人,并非因为我的思考优于那些读过此书,并发表言不及义的高论的大思想家们,而是因为我可以从更高的角度来看。在那样的角度,其意义清晰可见,道理不言自明。重点不在于知识、学问或聪明才智,而在于洞察力。
虽然我很惊讶也很失望地发现,博览群籍的知识界,无论是教育者还是受教育者,绝大部分人的心智都在一个很肤浅的层次运作,轻易就会被超越,但我克服了怪罪他人的诱惑,将我的无知归咎于自己。开启光明的决定权操之在我。我虽受到影响,但并未受限制。将我们绑在柏拉图洞穴中的铁链虽坚实,但并未上锁。如果我们不肯把铁链拿掉,站起身来,开始踏出第一步,那就只能责怪自己。
他让我明白,踏出第一步之后,往后可能还有许多路要走。由于了解了造成我无知的原因是在自己之内,因此我想到,我的内在可能还有很多盲点。我不再是印模压制出来的人,就像裘琳已不再是牛群中的一只。如今我成为不同的人,并会继续依循此途径发展下去。
我察觉到,理解分成两种:为了成功而理解,以及为了生命而理解。为了成功而理解,意味着跟随牛群;为了生命而理解,则代表追随理性与事实,以及你自己的理智与感情,无论它们会将你带往哪个方向。为了生命而理解是截然不同的路,也是我偏爱得多的选择。我明白这两条路是有分歧的,而正如诗人佛洛斯特所言,选择人烟稀少的路径,风景会完全不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确实如此。
简言之,莫提默·J艾德勒介绍我认识玛雅,让我明白如何看清其真面目,而看清她就是摧毁她。
这个听起来简单的洞见有许多可学的,但这正是洞见和褪去面具过程的本质—就像戳破气球的那根针,或是引发大爆炸的一丁点火星一样。这也像推倒纸牌屋的那阵微风,或是让水坝溃决的那道裂缝。我们的心智调节器
只是咔哒一声转了一下,便会造成如此决定性的差异。你最后一次彻底革自己的命,是在何时?你上一次觉得清新、惊奇和新鲜,是在何时?
我写的这些书想要传递的讯息,与艾德勒的书相同,只不过程度有别。不可否认的是,我在这些书中把所有信仰者都称作妄想者,认为所有信仰皆为谬误。如果对于这点我的看法有误,那我只不过是布蕾特口中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但若我所言属实,那么对整个信仰体系与所有接受它们的人来说,这是相当严重的控诉。
艾德勒说:
我曾针对学校体系做了某些批判,足以构成毁谤,除非这些批判所言不实。但若是真的,那么对于违背大众信任的教育者,就构成严厉的指控。
他继续批评学校,跟我对所有老师与教诲的看法一致
若学校能善尽其职,这本书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对于第二手或第三手的伟大教诲,他的看法则是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某种讯息,也许还好,但假如你追求的是启蒙,那可就不行了。这里没有康庄大道,通往真正学习的路总是充满岩石而非玫瑰,那些坚持选择较舒适之路的人,下场就是进入愚者的天堂—成为一个饱览群籍的书呆子,以无知的方式阅读,终其一生都只是一知半解。
晴天露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