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疯子(2)
刚跟马义住到一起时,我还真有点怕这个家伙会有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毛病——让于鸿浩如此讨厌的总会是原因的吧。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我们发现,于鸿浩自私、刻薄、邋遢、自以为是、小肚鸡肠,让和他一屋的肖红军头疼不已,几次私下里跟我们发牢骚,说要调屋——我都怀疑,他那么快离开汽车厂,除了无法忍受国有企业的收入太低、管理僵化、死气沉沉外,是不是也为了逃离这个被他誉为“极品”的室友?背地里,我们都不客气地叫于鸿浩“耗子”。
相比之下,蚂蚁作为一个室友简直是太合格了,甚至可以用“求之不得”来形容:不抽烟,不酗酒,不高声大气,不打呼噜不磨牙,做什么都怕影响别人,早起锻炼从来都轻手轻脚,看电脑听音乐都戴耳机。对于我这样一个懒鬼来说,他实在是太勤快了,同寢四年,我从没有打过热水扫过地,全是他的事儿,就连我随手乱扔的脏衣服破鞋臭袜子,他都给收拾得整整齐齐……他不太爱说话,常常一个人坐那儿发呆,看书,玩电脑,这在那些爱热闹的人眼里或许是一种缺点,在我却是最喜欢他的地方。我唯一有点不满意的是,只要肖红军一来,两个人常为一些大而不当的问题争执不休,这时的马义表现出少有的兴奋和疯狂,声音都失控了,有些吵人——不过我喜欢开大音量通宵打游戏,更烦人吧——何况没到半年,肖红军就走了,也没人找他辩论了。
肖红军一走,我明显感到他有些寂寞了。我们屋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撒野了。
我也知道,蚂蚁在一些人看来比较讨厌的原因,就是他外出时的一些怪癖:比如坐公交时,坚决不坐“爱心座位”,宁愿站着也不坐;遇到老人或小孩之类的,他一定让座,再挤也让。要命的是,他不光自己不坐,自己让,还让你也别坐,你也让座。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和他出去,他提醒我该给旁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让座,我感到全车人的眼睛全聚焦到了我身上,全身上下火烧火燎,就像正午太阳里置身于凸透镜下的一张纸,很快就会烧成灰。那个长着一张洒满了芝麻的大饼脸的蠢女人对我道谢,怎么听都像是讽刺。我当时真恨不得从车窗跳出去!我没有理挂着胜利微笑的蚂蚁,径直挤过他,站到了车箱后面。那时我的心百分之二百站到了耗子一边,在心里大骂他是“神经病”,发誓再也不跟他一块出来了。
如果说他在公交车上的举动还可形容为善良,最多是爱管闲事,那他遇上乞丐时的“大方”则是不折不扣的愚蠢、瓜货!每次上街,只要遇上乞丐,不管是老的小的,残疾的健全的,只要装出一脸可怜相,他就掏钱给人家。有次一个三十多岁男的挂个牌子写是聋哑人,没钱回家了,他也掏钱。我让他别给,他不听,还让我也帮帮这人。我这次一点儿面子也没给他,骂了句“有病”就掉头走开了。他居然也不生气!
最离谱的一次,我俩晚上到步行街上闲逛,他看卖花的小孩儿连追好几对男女,一枝花也没卖出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喊那个小孩儿过来。那小孩儿回头看了一眼,可能很少遇上主动送上门的“上帝”,以为听错了,继续追那对已经走远的情侣。蚂蚁对我的提醒毫不理会,不屈不挠地继续喊人家,还说“买枝花”。小孩儿总也想不明两个大老爷们儿逛街买花干啥,一时表情有点茫然,过了会儿他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和无法掩饰的坏笑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我见势不好,想拉蚂蚁走开,可这瓜货偏不走。小男孩儿向他仰起伪装天真的小脸儿,试探地说:“哥哥,想给你的那个……啥朋友买枝玫瑰啊?”他竟然不反驳,还乖乖地掏钱!于是悲剧了:一大堆卖花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像从地下钻出来一样把我们团团围住,把我们置身于一系玫瑰花的汪洋大海之中,欢快的叽叽喳喳声吵得我头晕脑涨……结果可想而知,蚂蚁掏光了口袋才让这群小鬼散开——这他还得感谢那天不是情人节,否则非让他破产不可!街是逛不成了,回去的路上,他那一大抱火红的玫瑰花和那一脸心天使般傻瓜的笑容引来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我真不知道他将如何处理这些做“好”事的结果,那时他还没女朋友,我的对象刚黄——否则我也不会跟他出来!他或许从我铁青的脸上看出了我的不快,安慰我说:“没事,咱们可以把这些花送给办公室的女同事,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嘛……不然那些小朋友跑一晚上一枝也卖不出去,多可怜啊!”我气得连骂他的心思都没有,只恨自己不长记性,找谁不好,非得找他一起逛街,被人怀疑性取向有问题也是活该!
对于他这些脑子进水的举动,就连和他关系最好的肖红军都看不下去,耐心地开导他:
“你不要觉得这些人可怜,他们没准儿比你还有钱,装可怜不过是他们骗钱的手段。你知道不,你给他们钱不是在帮他们,只会助长他们不劳而获的懒惰思想,是在害他们!”
“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那些人百分之百都是骗人的?要是大家都像你这么冷漠,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岂不没人管了?只要有一个是真的,我觉得值了。那点钱对于我们可能不算啥,却能让他们有口吃的,少挨点冻,何乐而不为呢?”
“怎么不全是骗人的?你不看报纸不看电视啊?这当也上!你啊,真是的。”肖红军恨铁不成钢,后槽牙都该咬碎了。
“就算都是骗人的,我给他们几块钱,他们会多少有些感动,感动多了,也许他们就会为自己的举动羞愧,也许有一天就不再骗人了。这怎么说也算是一种正能量吧。如果都不帮他们,他们就会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失望,负面的情绪积累多了,也许就不是骗人要钱,而抢钱了。善良多一点总比冷漠多一点好吧。”蚂蚁让步似地发表一通高论后,又用坚定的语气低声说:“我怎么也不相信,那些可怜的小孩子也是骗人的!”
肖红军从他的话中发现了更大的漏洞:“你傻啊?没听说吗?那些小孩子都是受人控制的!有些坏人专门偷或拐人家的小孩子,打断手脚,弄得血糊拉拉的,来骗取像你这种傻子的。你的辛辛苦苦赚来的那点血汗钱,一分都不会落到那些小孩子手里,都助纣为虐啦。”
“能是真的吗?”蚂蚁像自己受到伤害一样,由白蚂蚁变成了红蚂蚁,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喃喃地说:“那我更应该帮他们了,至少可以让他们有钱交给坏人,少受点折磨。”
……
有一阵子,他们这种争论每晚都会发生一次。可是谁也说不服谁,也不会有会什么结果,他们却乐此不疲,让我这个旁听者玩不好游戏也睡不着觉,只好气恼地把游戏的音量开到最大,拼命地敲打键盘和鼠标……
“就他那点能耐,杀人也只能杀个老太太。是不是太饥渴憋不住了,找个老太太先奸后杀?不会是强奸未遂、杀人灭口吧?哈哈……”于鸿浩真是喝多了,双眼迷离得成了一条缝,舌头不使唤,话也说得越来越离谱了。
“少你妈的放……”毕竟是当领导的人了,要照顾形象,肖总及时把骂了一半的话压住,转头问我:“咋的?蚂蚁一直没对象啊?”
“哪啊?你别听他胡嘞嘞。人家不光有,还挺漂亮呢,听说家境也不错……”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蚂蚁是怎么找到那么让人眼红的女朋友的。听说是他们办公室里的一枝花,好多人都在追,可不知怎么竟然跟了他了。就在被那帮小崽子成功推销玫瑰花之后不长时间,俩人就好上了。我真怀疑蚂蚁第二天把那买来的花都给这女孩子了。反正有一天我正光着膀子在屋里打游戏呢,他俩进来了,弄得我好一阵手忙脚乱。看着那个女孩子对他柔声细语百依百顺的样子,我感到自己旧伤未愈的心又被恶狠狠地划上了几刀。一只臭蚂蚁都能找到这么个好对象,可我连那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的前女友都留不住,亏我对她像对皇后一般低声下气鞍前马后地伺候,还是攀上了一根高枝,飞了!真是情何以堪啊。为了不当灯泡,我找个借口出去了。过了一阶段,可能他们也觉得不方便,就租个房子搬出去过二人世界去了。
别走,我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