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仙儿(七)学校的诱惑
冬天一来,白雪儿浑身疼痛,它每动一下,它的心跟着颤抖一下,它每呼吸一口气,它的心也会微微地颤抖着,疼痛让它无法行走,是那个雪天留下的病根。那场大雪冻伤了它的肉垫,冻伤了它的耳朵,寒气躲在了它的身体某个角落里,一到冬天便爬出来折磨它。
回忆起那个冬天,它是异常的冷,冷到了心窝里。那个冬天像一把锋利的剑,剑锋闪着一道白光,插进人们的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那个冬天,猫谷子心上刻了丧妻之痛,那个冬天猫仙儿的童年有了忘不了的丧母之痛。他们那颗疼痛的心依旧是善良的。在猫谷子和猫仙儿的照顾下,白雪儿复活了,冻伤的耳朵像风化的塑料片,一碰即碎,一点一点地脱落,最后它成了没有耳朵的猫,雪白的毛发覆盖了它的伤疤,那份疼痛只有它自己能体会。
秋天的水滩干涸了,芦苇滩上白茫茫一片,一只只芦苇花像硕大的肥鸭摇曳在芦苇杆上,芦苇丛里藏着不知名的水鸟,它只呀吱呀地叫着,叫得像秋一样凉飕飕。野鸭玩够了藏猫猫的游戏,便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天,从天上落下一根羽毛,在秋风中翻滚着,飘飘然然地落在了芦苇丛中。
秋来了,猫仙儿便开始为白雪儿准备过冬的窝,她在芦苇滩上寻找最柔软的芦苇花,要给白雪儿做最暖和的猫窝。
冬天来了,白雪儿蜷缩在猫仙儿准备的猫窝里,一只大小合适的纸箱下面铺着厚厚的柔软的芦苇花,挨着煤炭炉,白雪儿冬眠了,它的身体在跟冬天做斗争,只要冬天这个恶魔一走,它便能满血复活。它可以七步冲上树稍,八步上屋顶。它等待着,等待着,等待春暖花开。
冬天万般寥寂,田野上优美身姿的蝴蝶不见了,水渠里鸣叫的青蛙不见了,勤劳的人们也不见了。冬天的田地里没有农活需要做。村民们都转移到芦苇滩上忙碌去了。一片片芦苇在人们的镰刀下倒下,只有芦苇花上的棉絮在空中飞舞着。一场大雪飘飘扬扬,而那些雪花像找不着家似地,在空中胡乱地飘着,迟迟不肯落在地上,索性落在人们的头上。
村东头两排红瓦房是学堂,是村里最好的建筑。村里有些人家已经盖了红砖瓦房,但大多数人家住得还是茅草房,猫仙儿家也是茅草房。这个小乡村还没有脱贫,不过,正在一步一步地离开贫困,他们已经能吃饱肚子了,棉花的不仅每年都丰收,而且价格不断地上扬,村里各种政策也越来越好了。村民的口袋鼓了起来,衣服上的补丁越来越少了,有些人家买上了电视,冰箱……还有的都买上了摩托车。 猫仙儿虽然不喜欢人群,可她又不喜欢待在家里,更确切地说是不喜欢待在她家的房子里。爸爸不在家时,屋子总是暗淡无光,静寂的让人发冷,她还感觉有个影子让她发怵。她更喜欢跟妹妹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玩耍,或到宽阔的田野上玩耍。
学校的丁当当的铃声把猫仙儿的魂勾去了。猫仙儿不再带妹妹去田地里找爸爸,不再带妹妹在田野里疯耍。她经常带着猫朵儿在学校的附近转悠。朗朗的读书声是甜甜的诱饵,钻进她的耳朵里,她那游荡的灵魂随着脚步情不自禁地走向教师走去。透过窗口,她看到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那白色的粉笔向被施了魔法一样,写出来的字放着白色的光芒,在她的眼里绽开了花。讲台下,一排排课桌整齐地排列着,那一张张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捧着书吟诵着。她看到课桌的第二排有一个空座位,她感觉那就是为她准备的,她的身体虽然没有走进教室,可她的灵魂已经坐在了那个空位上。放学了,孩子们向出笼的小鸟,向四处奔跑着,或背着书包成群结队地悠闲地走着,他们的红红绿绿的书包里背着沉甸甸的书本,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她的身后背的永远是妹妹。她自卑,总是离他们远远的,眼睛里含着羡慕的光。
学校门口有一个水泥砌的垃圾池,那里总少不了各种的纸片,断笔头和旧书,这个垃圾池是猫仙儿和猫朵儿寻宝胜地。猫仙儿经常带着猫朵儿在那附近转,没人的时候她像个小偷一样溜进垃圾池里,用脚翻起那些垃圾,她捡起那些旧书,旧笔头,如获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撅起嘴巴,吹去灰尘,小心翼翼地藏进裤兜里。明明是捡的,可她的心砰砰跳,胆怯,自卑,幸福,复杂的情绪在她幼小的心里翻腾着。
猫朵儿坐在银杏树下石凳上,翻动着一本破旧的语文书,有模有样地,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也许她什么也没有看懂。她看到教室里的孩子都这么看书,她也想这么看书哦。猫仙儿照着那字样画着,她画得弯弯扭扭,可她自信了些,她也像那些孩子一样——会写字了。 她渴望知识,可她又惧怕,她怕学校里的孩子,她的童年里没有同龄的玩伴,她的生活里只有爸爸,妹妹,白雪儿。那次皮球事件更是给她的心灵罩上了深深的阴影,她害怕与人交流,她见人不由自由就将手向背后藏去。“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一首古诗又从教室里流淌出来。
猫仙儿情不自禁地跟着念起了诗。她念得很投入,仿佛坐在了教室里,与这群孩子,与老师融合到了一起。那诗歌像动人的音乐,像跳动的音符一样美妙。猫朵儿不会说话,她两只手拍起来,打起了节奏。
小美老师是城里来乡下支教的女教师,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肌肤雪白,眼睛闪着灵光,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朝气,她衣服上有好闻肥皂的香味,那是一股洁净的气味。
“你是哪个班的孩子?现在上课时间怎么在外面?”小美老师看见了窗外的猫朵儿和猫仙儿,以为是哪个班级里出来捣乱的孩子,推门出来询问。
猫仙儿低着头不语,不敢看小美老师的眼睛。猫朵儿闪亮的大眼睛盯着小美的嘴巴,她听过章云教孩子们唱歌,她有一架手风琴,能拉出美妙的音乐。音乐对猫朵儿施了魔法,只要听到音乐她对心里便开了花,有股想要唱歌的冲动,可每一个字眼在她的嗓门那就停住了,字眼拥堵在嗓门那,她摇晃着身体,摆动着手臂,随着音符一起摇摆。
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到了窗口,探出来脑袋。
“小美老师,她们俩不是我们学校的,她们是残疾人,不能上学。”一个大脑袋的男孩大喊着,他叫罗丝,他的头比一般的孩子大,可个头却最小的,大家都喊他——萝卜头。别人说话时,语言是通过头脑传达给嘴巴的,而他的语言似乎不受大脑控制,所以他说话总比别人快一步。
猫仙儿最讨厌别人说她是残疾人,猫朵儿更是。她讨厌别人说姐姐是个残疾人,讨厌别人说她是个小哑巴,她会手叉腰,像浑身竖起刺的小刺猬,毫不畏惧,奋力地抵抗着。猫仙儿用逃避的方式应付,远离人群是她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小美老师听了萝卜头的话,一丝怜悯涌上了心头。她那温柔的眼神打量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穿得很干净,长得更是比一般的孩子好看,黑亮的三面齐耳短发,尤其是猫朵儿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似乎在跟她说——“老师,我们不是残疾人,我们不是残疾人。”她分明看见她的眼睛里还有一缕泪珠。
“小妖怪,把你的伸出来给我们看看!”萝卜头起哄地喊道。
猫仙儿早已把手藏到了背后,眼睛里窝着一团火光,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孩子们大笑起来,跟着起哄。
“朵儿,快回家了!”猫仙儿转身跑了,猫朵儿也跟在后面跑了。
小美老师在猫仙儿转身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她那双与众不同的手,那不是双残疾的人,分明是双纤秀地手。两个孩子瘦弱的身影渐渐地跑远了,像两只受了惊的小白兔。小美的思绪也收了回来。她板着脸,严肃地看着窗口地孩子们。
孩子们一溜烟地回到了座位上。
猫仙儿一连好多天都不敢再去学校,她心中快乐的星星被人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