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
哑叔下葬时,我们堂兄妹跪在两边,做法事的道士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地抛撒一些绿豆茶叶米。我记得有一下星星点点地砸在了我的脸上,生生地疼。我不知道我哭了没有。
遥远的记忆,怎么想都不太真实,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那时我应该还不满6岁。
哑叔故去那年,我还太小根本就不记事。但我却记得这个画面,也是我唯一亲身记得的画面。
大人们说,那年寒冬,湾子里公路对面有家在建楼房,哑叔一直在给那家帮忙,做苦力。有次抬石头,大石压到了他的影子,回家就病了,也不知多久,就走了。不过应该没有多久,很快。
那时我真的才不过5岁,我所知道的全是后来听人说的。
听说我还是婴儿时期,出生时白白胖胖的,后来病过一回,奄奄一息差点死了。
听说那时候,都是大伯,我们堂姐弟都称呼他“哑叔”带着我,哑叔不会说话,但是对我很好。听说当初一有人说应该把我怎么怎么样,他都会很生气地“哼哼哼”地怒斥回去,有一次气不过还拿着一根竹棍把那人从屋里赶了出去。
这一段听说是二婶在我出生不多时,生病差点死了那时候同人说的。被我所知那也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添油加醋,毕竟她说话一向夸张,我就听听。
哑叔应该很善良吧。除了我他还带过一个小屁孩,领居家的,和我同岁,比我大三个月。说起来还是我的竹马,直到现在都关系不一般。我跟他从小一起玩大的。后来小学之后,湾里的长辈提及哑叔经常提起我俩当初被他带着的事,特别那个男孩他妈,说了他的一个故事快要把我笑死了。
那时候他才几个月大,要吃奶,饿得“哇哇”直哭,哑叔家里没有可以供给婴儿口腹之物,无可奈何的哑叔急了,把自己的给他咬。
我们那时候还好小,他妈每每一说这事,他就锤着拳头要打他妈。
那时候他爸爸估计也在外面做事吧,那时候他妈妈和我妈妈永远都在田地里做不完的农活。
现在早就没有人提起这些事了。人走茶凉。
我只记得一个片段,不知我是三岁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我和那个小屁孩在稻场做游戏,抓石子,我输了,那个小男孩让我叫他哥哥,我就听话地喊了一声“多多”,他就一直学我笑我,还挤眉弄眼的一副很欠揍的神情。我俩好像掐了一架,我打不过就直哭。
哑叔抱着我在湾里转悠。那时候大人都去农忙了吧。
在我家门前是一方池塘,池塘的右边有一条小溪蜿蜒曲折地从这方池塘前经过,小溪边有一棵年近130年之久的古树,皂荚树,树底有一块平展展的大石,大石的大半身躯埋在土里。他抱我坐在石头上,一直哄我。
河里有一个生了锈的油漆桶子,他去打捞了起来,里面还有小半桶深红色的油漆。我用那小半桶油漆在石头上一通乱画,还说这是花花,那是草草,玩了一下午。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时光步履匆匆,那块石头至今还躺在那里,永远依偎在那棵苍老的皂荚树旁边,巍然不动。只是,现在再看那块石头一点也不大了。上面还模模糊糊有红油漆的影子,红油漆早就黯然失色,失去了固有的鲜艳,仿佛在向人诉说着那段历经沧桑的过往。
每次打那里经过,我心里都有一股莫名怪怪的感觉,潜意识里似有感触,只形容不出来。
哑叔,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在记忆里努力搜寻,对于外貌终是全无所知。
当年邻居提起他,都说一句好人,有力气做事,也善良。别人找他帮忙,他就到处帮忙,做苦力,永远笑呵呵的,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样。又很有主见,见不得别人家里不和。
都是听说的,意像。
哑叔,他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
生下来就是哑吗?还是后天的?
这个我得问我爸,不过我不敢问,20多年了,我怕我爸摸我额头,再来一句“莫不是傻了”,不过我想,应该是后天吧。
那时的人多是没多少文化知识,不重视科学喜欢迷信。哑叔不痴傻,也长得周正,而且很有性格,聪明,会做好多小玩意。用竹篾片编小玩意给我和那个小男孩玩。不晓得会不会篾匠,我只记得他很会编小马,蛐蛐,和竹蜻蜓。
哑叔,他很喜欢小孩。见不得别人家大人打小孩打媳妇,他会大声“哼哼”制止。我爸自己家一大家都还好,就是河对面屋的(当初其实应该只能算是条小溪)有一堂洪姓人,有一家不咋样,天天吵嘴打仗。
媳妇叫公公老不死的,没有婆婆,就一个老爹,死在田畈里几天都没有发现。
天天开口就是,那个老不死的……
但我好像记得,那个爷爷天天下地干活,天色不好时放牛,得空还做饭给放学的孙子吃。
我都没见过我的爷爷姥姥。
有的人啊就是这样,没什么想要什么,有什么不珍惜什么。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我不知道我还想不想他,甚至我连一丢模糊不清的轮廓都搜寻不到,但那抹本不该拥有记忆的年龄里所记住的那三两帧画面,总驻扎在我心底。
那些回忆流沙,谁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谁都听不到他的脚步,一切都在流逝中进行,在流逝中爆发,在流逝中隐默。
哑叔,他执着什么呢?这个问题我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去想过。我只记得两个婶子说起过,他当初怎样维护我,但是他并不会照顾还是婴儿时期的我,我出生在秋天,在那些年的冬季里却总是生病,可能操心了不少吧。
如今的我,遥想当年,回首哑叔的短暂一生,他从未拥有过的幸福,他的善良,他心底的坚守,还有他那双会编各种小玩意儿的巧手……哑叔,他本该过得好好的。想来他心里是有缺憾的。
可能,人生总是有太多遗憾,其实,生命的尽头只剩轻烟。
如你,亦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