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
时光的美好和神秘就在于你不知道它将带给你什么和将会带走你什么…
2022年12月22号,阴历11月29日,距离2023年还有9天,婆婆却走了,是感染新冠病毒走的,且前后仅仅一周时间,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我感冒难受的第三天,大姐打电话告诉我,老太太感冒了,症状是流清鼻、有点低烧,三十七度多一点。我一听顾不上自己还很难受,加厚衣服,全副武装,到小区门诊买药给老太太送去。两天后老太太没事了。据大姐说老太太提上包又着急想回来呢!老太太近一年脑萎缩,糊涂了,尽做不可思议的事。总想往外跑,怎么劝都不行,跑出去有时就找不到家,回不来了。因为倔强跑出去,惹得亲戚六姑不得安宁,有时严重到扰乱治安、麻烦警察的程度。还有就是一辈子从不住闺女家的她竟然要去闺女家住,说是去住,可去两天马上又着急回来,回来没两天又着急去,来来回回总不得安生。
大姐知道我和孩子们都感冒了,就劝老太太不要回家,以免感染。可老太太哪里能听进去呢,倔犟又固执的她不听劝阻,非要回家不可,大姐没办法,只好带老太太下楼沿会盟路转了一大晌,总算打消了老太太急着回家的念头,又把老太太领回去了。可回去之后老太太竟然开始拉肚子,拉了两天,两天后不拉了,却又不吃不喝不说话了。大姐一看事态严重,赶紧和远在广西的弟弟我的老公联系汇报情况。老公听到老妈情况不好,赶紧让送医院。他哪里知道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一床难求,住不进去。
我和大姐一直觉得老太太平时身体基本没啥毛病,九月份车祸住院半月,通身检查过没啥毛病,加之平时东奔西跑,身体很硬朗,感冒吃过药很快也好了,又听说医院医生大部分都阳了,几方面原因分析过我们压根没想着去医院。
可老太太不吃不喝的,谁也着急,没办法,大姐、二姐和我一起把老太太从大姐家接了回来。原本以为着急回家的婆婆回来会吃饭说话,可接回来还是不吃不喝,我们才觉得老太太是真的病了。回家的第二天赶紧送医院。
去到医院才知道偌大的医院显得那么小,医院的人可真多,放眼望去,几乎全是老头老太太,我都怀疑是不是全县城的老人都集中在医院,他们或坐轮椅或躺担架,有捂的严严实实不说话的、也有呻吟不止的、更有昏迷不醒的……都在家人的辅助下排着长长的队伍,艰难又焦急地等着安排入院。
等安排婆婆住进医院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好不容易住进病房,医生又吩咐我们用担架床推上老太太做各项检查,什么CT、胸片、64排……等各项检查结束,医生告诉我们,老太太需马上进ICU,我和大姐有些懵,咋就这么严重还需要进重症监护室。等到七点多所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又神色凝重地告诉我们,需要尽快转院。我和大姐更是有些无法接受,明明好像没啥事的老人怎么就严重到要转院。
我们只好和医生商量,天黑了,由于工作原因,我们家的男丁们都不在家,等明天白天再转院,今晚该怎么治疗就怎样治疗。医生说病人太严重,就是今晚治疗风险也很大。可没有办法,老公听说老妈病情严重,便立刻从广西出发,正马不停蹄的往家赶呢!二姐夫在云南,大姐夫身体不好,出不了力。
和医生商量好晚上先在医院治疗,等稳定了明天再转院。可经医生会诊后告诉我们,老太太肾衰、心衰、严重肺炎,我的天,我和大姐怎么都没想到老太太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而前后仅仅不到一周时间。
医生说晚上的治疗方案是,先给病人做必要的透析排毒,看情况怎样。在医院,一切都听从医生的,因为医生是真正能和死神较量的人。一夜无眠。经过医生们整个晚上的全力抢救,早上五点多,主治医生红着眼告诉我们,他们已经尽力了,让氧气插上赶快拉走吧!
原来生死就在一夜间,也是一瞬间!
在万般无奈和疑惑中,我赶紧打电话给弟弟、姐夫让他们赶快来医院。
8点钟,让大姐和姐夫一起先回老家收拾院子、屋子。大半年没回去,想必院子里夏天杂草丛生,冬天留下一院的枯草败叶;屋子也多少年没人住过,更是积尘、霉潮、蛛网满屋。不提前收拾,人是进不去的。
让弟弟和二姐一起到寿衣店买寿衣。婆婆身体很硬朗,没啥毛病,总觉得来日方长,准备那些东西还为时过早。可谁能想到,婆婆的生命竟然会这么突然、这么快败给新冠病毒。
剩下我要亲自送婆婆回家了。叫来医院的专用车,司机姓什么我没问,他是个年轻小伙子。给他打过电话后(电话是医生提供的),十来分钟便到了。他从重症监护室把婆婆推出来,我和他一路电梯下楼来到他的车前。他手脚麻利,把婆婆的担架放上他的车。
司机开着车刚出医院大门便问我,婆婆的衣服啥的都备好了没有,当听我说婆婆一向很健康,啥也没备时,他便向我推荐他家的寿衣店、棺材铺。我说行吧,反正总得买,在哪买都一样,他便开着车直接去了他家的门店。我赶紧和二姐联系,原本让她和我弟弟一起去买寿衣的,现在不让她买了。
到寿衣店后才知道,面对品类繁多的寿衣竟不知道要买啥样的。想到婆婆是虔诚的基督徒,信一辈子耶稣,就给她买西式的吧!对寿衣,一不懂行情,而不懂质量,反正老板说得800,掏钱拿东西走人就是,哪里有时间在那和人家讲价钱,婆婆还在车上呢!一向很挑剔的二姐似乎也讲究不起来了,只是说买贵了,质量也不好,应该到别处再看看,紧事就紧办吧!
带婆婆走大路回家。这条熟悉的大道,婆婆一生不知走过多少次,每个路口、每处弯道、每个桥洞她都熟悉,无需我的提醒和引导,十几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家了。
院子里几个村里的叔伯兄长正在清理干枯的杂草,大姐正在上房打扫地面,久无人居住的房屋,古老的土地,正在打扫的大姐已经满面尘土,头上身上落了一层灰。我赶紧打开柜门,取出里边的被子褥子毯子,铺床,屋子收拾不妥当,人就没法进去!
一切准备就绪,赶紧和司机商量把人先抬进屋。几个人帮忙把婆婆抬到床上,司机要取掉婆婆身上的管子。共两个,一个是插入脖子动脉的用来透析的粗管子,一个是尿管。
司机也属医院工作人员,他吩咐我和二姐两人在一旁帮忙,一人把取下来的各种管子、废物清理掉,一人摁脖子上的动脉伤口。第一次近距离看婆婆的身体,仅仅两周时间,已经瘦骨嶙峋到不忍直视,平日里生活在一起,没觉得有多瘦,每年冬夏的衣服都是我去买,她穿的衣服号是在我衣服号上加两码,近两年东奔西跑是瘦了,不过也不是如此这般情况,那肉嘟嘟的脸也成蜡黄且窄长的了,整个看上去脱了相,完全不像几天前我看到的样子。
人啊!一生为生活、为孩子、为他人、为追求美好生活奔忙劳碌,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又这般痛苦地离开世界,这中间辛苦操劳者居多,究竟享受了多少美好时光呢!
取掉管子后,大姐烧了热水,二姐拿毛巾给老太太擦洗身体。婆婆走得快,最后这两周又在大姐家,我和二姐没有伺候老太太,心中内疚感无以言表。就像那年我的父亲离开一样,一夜之间匆匆而别,别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别了这个世界,留下儿女无尽的愧疚、遗憾和思念。
穿衣服却是技术活,也是很讲究的。按当地风俗习惯,这个需要有经验的人在旁边做指导,虽然双方老人都先后离开了,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几次,可过后忘了,谁能记得清呢!把衣服一件件按顺序先穿套成一摞,形成一体,才能穿上。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衣服穿戴整齐,穿罢衣服在众人的帮助下,移体外间刚支好的一扇门板上。听说人去世后就不能在躺床上了,要躺在门板上,是为了让死者能轻松离开,不然背床走,又累又背运,这是迷信,不过千百年来已经形成的一种风俗习惯,我们照做就行。
这边安排停当,抓紧时间派人去县里买棺木,这是最主要的。听说疫情防控放开之后,一大批老年人扛不住,纷纷作别这个世界,东关的棺木市场已严重脱销,大有疯抢趋势,不管多少钱,只要有就好。果不其然,派出去三个人,一会电话过来问七八千的吧!好不容易抢一个,我告诉他们,不用考虑钱,能买来就行。这三年疫情,一朝放开,我们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势态、时局变化,千奇百怪的事儿多哩去了。
晚上我赶回来整理婆婆的衣物。在小区住了二十年,二十年时光婆婆从59岁到79岁,由中年到老年,迎我进门,十二年前送走我公公,又带我两个孩子长大,这期间婆婆付出太多太多,容忍着一家人的性格迥异,调停着一家人鸡毛蒜皮的矛盾纠纷,也调和出一家人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婆婆衣服很多,整理四编织袋,加上鞋子,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看着被整理一空的柜子,才感觉婆婆真的要离开我们了。
晚上九点,赶了一天一夜的老公风尘仆仆且浑身疲惫地回来了。顾不上坐下稳稳神,他说他一天没吃饭,给他盛口汤喝了马上回老家,大姐又打电话问回来没。
这一趟走得辛苦,不眠不休、没吃没喝,却也没赶上见老母亲最后一面,从婆婆去后没闭的双眼和张开的嘴可以猜测出她应该有话要说,想必是没见到儿子太遗憾了,有话要和儿子说吧!老公没见老妈最后一面,定是悲伤极了!匆匆喝下半碗汤,余下的说喝不下了,留下沙哑的“我回老家了”,便披着星月又朝老家赶,留下我和俩孩子在沉闷中凌乱。
第二天我开车载着婆婆的衣物拐寿衣店又给走了十多年的公公买衣服。公公走了十几年了,原本打算不惊动他,把婆婆送去就行了,可没想到的是,十几年的时光,已让公公的棺木腐朽溃败,成块成块地剥落,无法再移动,没办法只有换新的。又联系棺木店老板送来匣子。等我买好衣服又到菜市场买好菜、水果回到家,老公他们已经准备要去掘开公公的墓穴了。
人去世后有没有灵魂,我不敢确定,但我真的相信婆婆是被上帝接走的,因为她走后我们没有受到任何惊扰。不像公公刚离开时,我有好几个晚上难以入眠,我知道那是刚离世的公公灵魂还没有离去,说的是啊!怎么舍得离开妻儿亲人,人间身心再痛苦也比灵魂在另一个世界孤独流浪强。
婆婆一生艰辛,遇事爱计较,惹得大家不耐烦,可她走得如此匆匆又平静,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从内心深处感激她。
晚上,姊妹兄弟三个都守在老太太身边,这里称守灵。婆婆和我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时光磨掉了我们各自的锋芒棱角,从针锋相对到和平共处、从冷眼相对到互相关心、又从相扶相携到不离不弃,我们是婆媳,更是母女,我最了解她。姊妹几个交流着老母亲生前的喜怒哀乐、爱怨恨念,一夜无眠。
清早四点入殓移灵。邻居叔伯大哥早早来帮忙,一切按当地风俗习惯进行。两个外甥,大姐家孩子从新疆、二姐家孩子从西安赶回来送外婆,正好赶上入殓。婆婆生前总念叨着外孙的婚姻大事,说赶紧给国泽介绍对象,不然年龄超了很难找。
移灵到大门外就等着下葬了。第三天是最忙的,亲戚朋友都来吊唁,特别是婆婆娘家人要来,来检阅出嫁的闺女辛苦操劳一生末了的待遇。婆婆就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皆是善良实在人,多少年了,他们不时来家里看这个老姐健康状况,和老姐谈话,为老姐操心。开棺告别时,唯一的舅舅和舅妈哭得稀里哗啦,他们说没想到走得如此匆匆,舅妈哭着说:“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你咋走得这么快啊!”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动容落泪。
11点整准时出殡下葬,村里男丁全出动,不过并不需要拿锨干活,现在的一切事都是机器帮忙,棺木下葬是机器、墓坑填土是机器、立起坟头还是机器,哪里需要人力干活。按当地风俗,作为儿媳妇,我得下墓穴中净墓室、栽葱蒜、装墓土,听说是告慰死者、兴盛子孙。唉!谁知道呢!一切按照习俗去做,子孙后代的兴盛靠勤劳、勇敢、坚强,那带上来的两捧土也只是个安慰罢了。
看着勾机把棺木徐徐放入墓穴中,我知道婆婆是彻底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个辛苦一生、操劳一生的女人完成了她今生的使命,孝敬父母、相夫教子、帮儿女成家立业、带孙子孙女长大,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从英姿勃发到老态龙钟,她将岁月活成一种精神,穿越时光的河流,走向极乐净土。
感谢她默默的奉献和坚韧的付出,帮我走过我的这段成家、成长的艰难历程,她的庇护和关爱也温暖了我们相处的每一寸时光。
———谨以此文献给刚离世的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