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长过黑夜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房东顶着一头白发,白发又顶着黑夜,坐在楼下棕榈树旁边,腰板挺直,眼睛一直盯着小巷的尽头。我站在阳台把头伸向窗外,徐徐凉风吹过脖颈,分外凉爽。
圈在铁笼中的狗睡着了,鸟不知道在干什么,野猫沿着墙角迅速窜过,路灯下,偶尔有个人出现,也是脚步匆匆。夜晚的风吹过来,摇着棕榈树叶子,轻轻地,温柔地。还有远处高楼一闪一闪的灯光,照着暗处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我只知道这个时间点该休息了。
刚才卖辣条的一对夫妻推着车子才从房东的身旁缓缓走过,车轮碾过水泥地板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女人穿着黑色连衣裙走在前边,房东的目光紧追着它们没入黑夜中。今晚,这对夫妻提前收摊了。平常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已经是凌晨三十分以后。再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车子拐进的是另一个巷子。
“啊……喔……哈……”房东打着哈欠,眼神依旧死死的抓住小巷的另一头。
“曹建,曹建,曹建……”一位穿着红色衬衫背上写着白色却看不清字的中年男子站在灯光下的台阶上,朝着对面的窗户不停的喊着,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
“没有人回应,屋里应该没有人吧。”房东转过身体朝向中年男子。终于,他调整了目光,不再像缠着猎物一般盯着小巷的出口。
“有人,孩子把门反锁估计睡死里头了。”中年男子顺摸着把头转向从黑暗中传过来的声音,头顶光秃秃的,被灯光照着显得更亮堂了。
“曹建,曹建……”中年男子找到声音来自棕榈树下之后,继续提高嗓门喊着。隔壁窗户缓缓推开,发出吱吱响,一女孩将头微微探出,左看看,右看看,缓缓又关上窗户。
房东的目光依旧锁死住巷子出口,中年男子的喊声未曾停止。
窗户发出来的吱吱响此起彼伏,像交响乐一般。人们此刻的心情很糟糕,却没有一个人将憋在肚子里骂人的话吐出来。随着窗户缓缓关上,肚子里的话死了,被拿着一把假枪的人给吓死了。
“钥匙呢?”房东不耐烦了,开始发问这位中年男子。
“钥匙在医院孩子母亲身上。”这时快速走过来一位年轻小伙,瘦瘦的,肩上挎着一个暗黄色的包,站在靠前的位置,和旁边的中年男子一起喊,“曹建,曹建……”
“没有备用钥匙嘛?”房东走过来,手背后,和中年男子站在一起抬头望着对面的窗户,相互交流着。
“没有……房东不在……”
“往里边打电话呢?”
“手机没网……房子里边也没有网……”中年男子似乎道出了自己的无奈,看似愚蠢却被迫无奈。忙于奔波的人往往只顾得脚下,不会看的太远,只要能把眼前的生计安稳渡过,至于今后,另说。
不一会儿,年轻小伙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根长竹棍匆匆跑过来,对着孩子睡着的房间窗户一顿猛戳。路灯下,一位白衣男子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不一会儿,一位光着膀子大腹便便的男子抽着烟也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还有一对情侣,手里拎着东西,女孩穿着紫色碎花裙,把头伸向男朋友悄悄说着话,似乎向对方询问这里发生的事。房东看见之后,手背在后头,慢慢走了过去,站在这些人的旁边。
“孩子把门反锁睡死在里头了,这人拿着竹棍戳窗户,想让里边的人听见……”房东望着巷子的尽头,嘴里说着只有他先知道的秘密。女孩把目光投向房东,不说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房东,男孩用腿踢了一下女孩,示意她离开这里。房东把目光从巷子尽头的方向微微调整到女孩离开的身上,手背在身后,身子直挺,只有整个头在转动,终点是巷子出口的方向,起点也是巷子出口的方向。
年轻小伙用竹棍戳了许久,房子里没有任何回应。中年男子走到一楼窗户跟前,抓住栏杆,准备往上爬。年轻小伙上前拦住他,“先等一等,这样做太危险了。”房东站在原地,也试图劝阻中年男子,“太危险了,不要冒然行事。”中年男子不顾劝阻,双脚已经站在窗户边沿,正准备继续往上爬时,二楼的窗户开了,一位陌生小男孩的脑袋从窗户探了出来。中年男子这才停住脚,缓慢地从窗户上跳下来,指着小男孩一顿训斥。在年轻小伙的劝说下,中年男子这才收住了嘴。
房东站在原地目送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消失在夜色中之后。抬头望着二楼窗户亮起的灯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夜色包裹着路灯下的一切也开始凝固。
楼下的门噔的一声开了。我以为是那位身材丰腴的女人出来叫房东回去睡觉。可谁又想到,原来是一位妙龄少女,打扮的花枝展昭,从门里走了出来。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将这凝固的一切击碎。房东隔着老远向女孩问候,“这么晚了,还出去?”女孩回过头怔怔的望着房东,没说话,扭过头径直走远,直到再次消失在黑夜中。
“啊……哦……哈……”房东打着第二天第一个哈欠,走到棕榈树下,坐下,挺直身子,又开始望着巷子出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