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温泉与大海
“啊……好舒服啊。”
在我身边不到两米处的她发出了一声赞叹，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正好传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她略带歉意地笑笑。
周围不断浮起淡淡的水雾，池水旁边的灯光显然经过精心设计，让每一粒小水珠都像缩小了的珍珠般美丽。这种烟雾让本就优美的山上温泉景色更添了一分神秘。
但是周围的景色再美，也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真的一点不夸张，也并非因为事情过去了太久而有了偏颇。那种感觉十分强烈，我记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
她的嘴唇呈现着淡粉色，饱满而轻盈。她当时就是动用这副迷人的嘴唇款款说道。
“但是大家应该也都有这种感觉吧，这么好的气氛。就我个人而言，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要说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没有人陪我一起来。不过别误会，我不是那种忍受不了孤单的人，实际上我很习惯这种孤单。而且不瞒各位，我是因为在《今日时报》上的填字游戏栏目偶然中奖，才可以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奖项设置只能独自前往，所以客观事实上也不可能有人相陪。只是觉得像这种这么美丽的温泉池更适合两个人一起。”
她顿了顿，把茶褐色的头发挽到耳朵后面。那个动作在我当时看来性感无比，而且茶褐色的头发本身也就很性感不是吗？
“当然我也不是说和不想和各位邻居一起，其实我觉得现在这种气氛也是很好的。怎么说呢，与游泳池对比一下吧。去游泳的时候因为水比较冷，而且那种地方本身也就是为了让人不停地游而存在的。所以你必须不停地游，头脑清醒但是并不适合聊天。然而温泉便是另一幅样子，水很暖和，不需要你游来游去，而且头脑也有些松懈了。就是这样，各位能理解吗，这种环境要是可以和另一个人单独坐着，小声聊聊天，那不是很令人感动的场景吗？”
她说完之后莞尔一笑，便又继续闭上眼睛休息了起来，狭长的眉毛静静地一动不动，就像卷起的含羞草叶片。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说的这一段话未免有些冗长，但是当时周围的其他人好像并没有表示出不耐烦。也许他们表现出来了，但我一定无法察觉，因为我的注意力当时已经全部放在她身上了。
“您好，打扰了。”
我稍微往她那边靠了靠，把我们的距离保持在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孔的最远范围，轻声对她说。
她听到我的声音后睁开眼睛，有些惊奇地看着我。
“您好，有什么事吗？”
“嗯，我想就您刚刚说的那一段话提点意见。”
“提点意见？”
“是呀，就是指出一些我认为不妥的地方。”
“啊，好的，您说。”
她一边说一边把身体直了起来，黑色比基尼的带子在水中来回飘舞。
“您刚刚的话说的有些太过详细了，虽然这样面面俱到是一件好事，但是却也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是吗，是什么困扰呢？”
“我的困扰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题和您搭讪了。一上来就问名字不是会显得很呆吗，可是对于您，我好像只能这样做啦。”
她听完我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了白白的牙齿，却并没有用手捂嘴遮挡自己笑态的意思，眼睛放射出明媚的光芒。
“如果给您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抱歉，但是那并非我的本意，我这人说话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啊……还有。”
她一只手撑在身后的台子上，另一只手向我缓缓伸了过来。
“我叫杜雨，很高兴认识你。”
一辆大卡车从窗外经过，尖锐的喇叭声让坐在对面的老妇女皱了皱眉，更加不耐烦地对我说道。
“你到底是签还是不签啊？要想回家去想，想好了再来。”
我看着眼前的离婚协议书的左侧“杜雨”的签名，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的不真实。一身黑色职业装的杜雨不解地看着我，她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皱纹，但是那对眼睛还是那么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即使它们愤怒和鄙夷的样子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印象远远比其它情绪要多得多。
我赶忙动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刚刚为什么犹豫那么长时间，耽误了我整整三分钟。”
在民政局门口，我们并肩站着等待在网上预约的出租车时，她突然开口问我。
“突然想起点事情，走神了。”
“你还是那样，就连在对待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也是那么心不在焉。”
我无言以对。
不久，我的车先到了，我打开车门对杜雨说。
“再见。”
“不会再见了。”
说完她突然显得有些激动，眼睛微微颤抖着，但是最终没有流出眼泪来。然后她继续以那种冷静地口气说道。
“知道吗，你就是个人渣。”
我对她点点头，然后上了车。
车内的音响放着一首宏大的交响乐。司机正大口的吸着烟，我咳嗽两声，司机把还燃着的烟头扔出了窗外。
“兄弟别难过了。”
他从后视镜中看来我一眼。
“虽然她刚刚那样说你，但是就我的经验来看，会这样说的女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离婚肯定是双方都有责任，只知道怪对方才他妈是人渣。”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觉得那交响乐越来越刺耳，我再也忍不住了。
“停车。”
“您说什么？”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停车，让我下车。”
“别生气啊哥们，算我多嘴行不？”
“你少他妈废话，快停车！”
我怒吼道。他吓了一跳，车“嚓”地一声停在了路边，我打开车门。
“我没送到目的地，那单子怎么办您看……”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猛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然后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盒最贵的烟和一支打火机。
我下车的地方临着海岸线，这个时节的游客很多。我在海边的长椅上坐下，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剧烈的咳嗽，烟气很自然而然地在我的肺中打了个转，从鼻孔中飘了出去。
看着白白的烟气和眼前的海水，我这才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和杜雨见面时的场景，那时的烟气和水。
我又抽了一口烟，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游客和大海，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安静。我这才明白，我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原点，很悲哀。其实并不是。
我只是从未出发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