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闲谈|先秦八一•晋悼公复霸(下)
从周简王十三年(晋厉公八年,鲁成公十八年,前573年)二月晋悼公即位,到周灵王八年(晋悼公九年,鲁襄公九年,前564年)十二月这一次伐郑无功而返,已经过去了十个年头。在这些年里,晋国几乎年年用兵,可以想见对国力的损耗有多大,而这一年的秋天晋国又发生了饥荒,以至于当秦景公侵晋的时候,晋国“弗能报也”,所以晋国的这两次伐郑很勉强,没能取得预期的战果也在情理之中。
班师回国后的晋悼公开始谋求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曾给他出过“和戎”主意的魏绛又给他出了个“施舍”的主意,规定从国君以下,凡是集聚的财物都必须拿出来“施舍”。从字面上看,这很有些吃大户的意思,但其实并非如此。《左传·襄公九年》说:“魏绛请施舍,输积聚以贷”,可见魏绛所说的施舍,不是无偿赐予的意思而是有偿借贷的意思。
从后来晋国人民不知其君、公室益弱卿族日强来看,“输积聚以贷”的实质很可能不是卿大夫们把财物全部上缴国库,然后由国家统一借贷给百姓,而是由卿大夫们自行借贷给百姓。这说明,即使是像晋悼公这样的天才,也并不能把什么事情都看透,他没有预料到这个政策虽然可以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但却为晋国公室的灭亡埋下了定时炸弹。
在实行“输积聚以贷”的同时,晋悼公还实行了节省器用的政策,所以只经过一年的时间,晋国的国力就得到了恢复。不过,我们不能就此认为晋悼公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了一年,因为他根本没等见到新政的成果就再次出兵,开始了新一轮对郑国的争夺,其间只隔了三四个月的时间。
周灵王九年(晋悼公十年,鲁襄公十年,前563年)春三月,晋悼公先在钟离(今安徽滁州凤阳县东北)集合了齐、鲁、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一国诸侯,然后在当年四月组团来到柤(zū,今江苏徐州邳县西北)这个地方,会见了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吴王寿梦,终于圆了“鸡泽(今河北邯郸永年区东南)之会”未能见到吴王的梦。
不消说,晋悼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加强跟吴国的联系以便夹击楚国,这就要求晋国必须牢牢地掌握住宋国,以确保吴晋两国的陆路交通。为此,晋国中军佐士匄和上军将荀偃提出攻占临近宋国但却亲近楚国的小国偪(bī)阳(今山东枣庄台儿庄区西南),把它送给宋国执政向戌(xū)作为封邑,以固其心。
中军将荀罃(yīng)认为偪阳虽然城池很小,但却很坚固,胜了不值得夸耀,败了却会留下笑柄,所以反对这个提议,可是他受不了士匄和荀偃的磨叨,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们的提议。结果,偪阳果然久攻不下,士匄和荀偃的决心动摇了,又以雨季将至为由请求荀罃下令撤军。
这下荀罃火了,操起几案扔向他俩,说:“你们攻下偪阳送给向戌之后再来跟我说话!我当初因为担心将帅意见不一致会乱了军令,所以才同意了你们的请求,现在你们已经劳动了国君和诸侯,连我也受到了牵连,却又想让我下令撤军来承担没取得战果的责任,我可不替你们承担责任!七天之内如果拿不下偪阳,那就提头来见!”士匄和荀偃没有办法,只好重新组织对偪阳的进攻并身先士卒,“亲受矢石”,终于在第五天攻下了城池,好歹逃过了提头来见的厄运。
晋国把偪阳送给向戌,向戌坚辞不受,说:“如果用偪阳扩大宋国的领土,宋国群臣都会安心,但如果赐给我,那就成了我劳动诸侯谋取私利,这种大罪我死也不敢犯。”晋国见他说得有理,只好把偪阳送给了宋平公,然后班师回国,去准备讨伐秦国以报去年秦国伐晋的仇了。
晋国人走了,楚国人就该来了。当年六月,楚国会同郑国一起伐宋,希望再次隔断吴晋交通。这时晋军正在伐秦,无暇救宋,所以救宋的任务落到了卫国的头上。楚国见卫国来救,便命令郑国分兵侵卫,结果没想到郑军却打了个打败仗,连率军侵卫的主帅皇耳都被卫国人抓了俘虏。
伐宋不克,侵卫失利,该撤兵回国了吧?不,楚国人犟得很,他们虽然从宋国撤了兵,但却并不肯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同年七月,楚军和郑军一起侵入了鲁国的西部边境,回师的时候又再次进入宋境,包围了宋国的萧邑(今安徽宿州萧县西北),经过一个月的围城,终于在八月份把它打了下来。
折腾了三个月才打下宋国的一个边邑,这战果虽然有些可怜,但总比没有强,所以楚国人就坡下驴班师回国了,可是不知道郑国人抽什么风,却并没一起撤兵,而是于当年九月又独自侵入了宋国的北部边境。鲁国的仲孙蔑见郑国这样不知进退的穷兵黩武,于是断言郑国将要发生动乱,首当其冲的就是执政子驷、司马子国和司空子耳三大夫,结果不幸被他言中了。
郑军刚刚回国,结束了伐秦战争的晋国便又组织了上次的十一个国家来教训郑国了。这次伐郑跟周灵王元年(晋悼公二年,鲁襄公二年,前571年)那次一样,联军并没立即发动对郑国的攻击,而是先驻扎在虎牢(今河南郑州荥阳市西北),然后又在虎牢附近修筑了两个小城,以跟虎牢形成掎(jǐ)角之势,用于屯兵贮粮储存军用物资,进一步加强了对郑国的威胁。
雪上加霜的是,郑国外患未除,内忧又爆发了。这年冬十月,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等人率众杀死了子驷、子国和子耳,并把郑简公劫持到北宫。所幸这些人不是大夫只是士,还没有实力掌握国家政权,所以这算不上是政变,只能算是一场暴乱,结果很快就在子产和子蟜(jiǎo)的攻击下被摆平了,原来的司徒子孔接替子驷留下的位置当上了执政。
子孔执政后,不待诸侯联军打来,立即就找晋国主动媾和了。可是到了十一月份楚军赶来救郑,跟诸侯联军夹颖水对峙的时候,他又听从了子蟜的建议,夜里派人偷偷渡过颖水重新投靠了楚国。
子孔这样“朝晋暮楚”很像是一个小人的行径,但是别忘了,周灵王七年(晋悼公八年,楚共王二十六年,鲁襄公八年,前565年)冬天楚国伐郑的时候,他可是主张信守跟晋国盟约的,所以对他守信与否并不能简单地做道德评价。还是子蟜说得对,诸侯联军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一定不会跟楚军开战,在晋国人“从之将退,不从亦退”,就要置郑国于不顾的情况下,郑国为什么还要死扛着对抗楚国,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灾祸呢?可见,郑国之所以长期奉行“与其来者”的国策,并不是他们愿意当不讲信用的墙头草,而是为形势所迫的无奈选择。
郑国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一会儿附晋一会儿附楚,要按照晋国下军将栾魇的意思就该挨揍了,可是中军将荀罃认为,是自己不能庇护郑国,才造成郑国如此反复的,因此这件事不能全怪郑国,而且如果这时候教训郑国,楚国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要是到时候再吃了败仗,那就闹笑话了,所以他否决了栾魇的意见,下令班师回国。
楚军见诸侯联军撤走了,跟着也撤回了国内,郑国因此而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他们也实在是厌倦了被晋楚两国这么来来回回的揉搓,于是大夫们商量了一下,认为此时是晋强楚弱,楚国其实不敢跟晋国刚正面,所以应该想办法引起晋楚的直接对抗,那样就可以摆脱两国不直接开战却都拿郑国较劲的倒霉处境。
这是一条苦肉计,因为要实现它就还得让晋国和楚国来打郑国。不过这也确实看透了当时晋楚两国的实际情况。楚国自从鄢陵之战以后,在吴国的夹击和晋国“三分四军”的疲扰之下,已经尽显疲态,如果晋国真的跟它决战,它一定不是对手。计议已定,于是郑国命令郑宋边界的官吏不断骚扰宋国,从而引发了郑宋之间的战争,并最终引来了诸侯联军的再一次伐郑。
周灵王十年(晋悼公十一年,楚共王二十九年,鲁襄公十一年,前562年)六月,晋国第三次率领齐鲁等十一个诸侯国包围郑都,在南门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阅兵式,向郑国施压。郑国人依计马上投靠了晋国,但在诸侯联军撤走之后,他们随即又在秦楚联军到来的时候背叛了晋国,并跟楚国人一起进攻宋国,果然如愿又把晋国人招了来。
九月,晋国率诸侯卷土重来,在郑都东门又举行了一次阅兵式。这正是郑国人想要的效果,他们马上就投降了晋国,同时主动派使者跟楚共王说:“为了祖宗社稷,郑国不能对大王忠心。大王如果能跟晋国讲和,那最好,如果不能,就请用武力压服住他们。”楚国当然知道自己压不住晋国,但人家来请兵,你却当了缩头乌龟,以后也就不好再用郑国背盟为借口来讨伐郑国了,无奈之下,也只能用扣押郑国的使者来泄愤,听任郑国跟着晋国跑了。
周灵王十年十二月,郑国跟诸侯盟于萧鱼(今河南许昌)。为表诚意,郑国以广车(攻车)和軘(tún)车(守车)各十五乘、其他战车七十乘、乐师三人、乐女十六人、钟磬等乐器两组,送与晋悼公;晋国则释放了郑国的俘虏,撤回了之前派出的各路侦查人员,承诺不再劫掠郑国。从此郑国彻底归附晋国,楚国也没再找郑国的麻烦,而是象征性地把矛头转向了宋国。以此为标志,晋悼公终于重建了一度被楚庄王夺去的文襄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