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瑶
夜,拉下黑沉沉的面纱。一所豪华的宅邸里灯火辉煌,人语喧哗。
宅子的后门外聚集着一小撮篷头垢面的乞丐,伸长着脖子向门内张望着,期望里面的主人大发善心,施舍则个。
果然没多久,后门徐徐打开,一群家奴打扮的众人抬着一大锅东西出来布施了。门口喧腾起来,将死气沉沉的夜煮成了一锅沸水。
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黑影趁乱掠过墙头,轻巧地落入宅邸后院中。
黑影站稳后,定了定神,向四周望去,熟悉的一切在微弱的月光里逐渐展现出轮廓。微微隆起的胸部上下起伏着,她哽咽道:
“爹娘,不孝女回来替你们报仇了!”
她叫冰瑶,是这个宅子的小旧主。
八年前,这所豪华的宅子曾是冰瑶的家,却被现在在庭前大摆筵席的那个猥琐男人吕盛霸占了。
望向灯火通明的前厅方向,冰瑶双眉紧蹙,银牙紧嗑,泪目中一股怒火熊熊燃起,离家前惨烈的一幕在脑海里涌了出来。
吕盛原本是一山中的匪首,贪念冰家的钱财,屡次向冰瑶父母索要未果的情况下,他竟然带人从后门强行闯入庭院,正是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一路开杀。奸杀了姐姐,摔死了年幼的弟弟,掐死了奋起反抗的母亲,一刀砍下了父亲的头颅。
幸好冰瑶自幼习武,反应比较快,再加上众人的帮助,她及时抱着心爱的宝剑遗影藏匿于屋顶。遗影是师傅赠与她的武器,是把变幻莫测的软剑,硬如磐石软如绵。
从上往下望去,庭院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忠心护主的家奴们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阵刺耳的笑声穿破浓黑的夜,惊起树梢上瞌睡的夜鸦。吕盛提着刀,在众人的簇拥下立于庭院中,发出得意的笑。
刀尖滴着新鲜的血液,与地上的血河融汇交织。父亲的头颅被他踩在脚下碾压着,狞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冰瑶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胸口聚集的闷痛像要随时把她撕裂。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下面一干众人,尽可能地将他们的特征一一记在心上!
最令她不可置信是,吕盛的怀中此时搂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伺候了妈妈多年的婢女桃娘。桃娘正笑靥如花地回望着这个坏男人,像是熟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而她的脚边就是冰瑶母亲渐冷的尸体。
悲愤交加,喉咙里一股腥甜,一口鲜血涌上冰瑶的口中,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月亮也被这一幕吓得躲进了云层,远处传来猫头鹰骇人的悲鸣。
冰瑶身体发软,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一个黑影及时出现在她的身后,托住了她。冰瑶强睁开眼睛,是师傅……
“师傅!我要报仇!”冰瑶气息微弱地唤道。
“哼,等你有这个能力再说。别说话,为师这就带你离开!”
一晃就是八年。
冰瑶在师傅的细心调教下,勤练武功,将遗影剑舞得出神入化。那颗复仇的心越来迫切,也越来越急不可耐!
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宅子里的动静。
宅子被吕盛霸占后,灭门命案被他用肮脏的手腕化解不了了之。冰宅的门匾被换成“吕宅”,那个当年倍受母亲恩宠的贱婢桃娘,已成了吕盛的老婆吕夫人。
哼!以为这样就算了吗?冰瑶冷哼一声。她从腰间抽出遗影,在手上划上一道浅浅的伤口,血珠渗了出来,立马被剑锋一饮而尽。
喝吧喝吧,尝尝血的滋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饮尽仇人的鲜血。冰瑶望着手中的利器,目露杀机。
有消息传来,吕盛将在今晚为自己举办五十岁寿宴,到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宴席上,这倒是个不错的下手机会。
没有告诉师傅,她偷偷地溜了出去。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蒙面。提着遗影剑,靴子里插着一把小匕首,袖子里藏着数支精巧的飞镖。腰间别着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塞满秘密武器。
此时,她收拾好情绪猫身藏在后院内,伺机待发。前院锣鼓喧天震天响,后院冷冷清清,只有一地惨淡的月光,她决定主动出击。
沿着熟悉的路线,她轻手轻脚地沿着墙角前行。一股牲畜粪便的骚臭味扑鼻而来,还伴着急促的嘶鸣声、喷鼻声和跺蹄声。
是马厩!她知道只要拐过这个墙角,儿时曾给她无尽欢乐的马厩就要呈现在眼前了,记得父亲曾送给自己一匹矮脚马当生日礼物,那天的她是多么的开心啊!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她的回忆。她警惕地将自己藏在墙角的阴影里。
脚步声在马厩处停止,来人打起嗝来。
月亮从云层里闪了出来。冰瑶探出头,借着月光打量着对方。不看则已,一看就怒火中烧:眉间一颗硕大的痣,化成灰她都认得,就是他将年幼的弟弟举过头顶残忍地摔在地上。
来人正在悉悉索索地解裤带,估计是跑这里撒尿的。
冰瑶屏住呼吸,掏出靴中的匕首,悄悄绕到此人身后。杀这种人她都不屑用遗影,怕脏了剑锋。瞄准心脏位置,从后背用力捅下。此人一泡热尿还没有撒完,猝不及防地被致命一击,喷出一口污血,面朝下倒在了一片脏污之中。
冰瑶又补上几刀,踢了踢确认必死无疑,在尸体上掩上几把草料后悄然离去。
她纳闷着,前面不远处就是茅房,他怎么跑这里撒尿呢?难道是茅房里另有他人?
冰瑶闪身藏于茅房外侧,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哼哼唧唧的小调声。这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姐姐被奸杀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发出的淫词浪调。她当时被姐姐藏在床底下,被迫聆听着不堪的整个过程,直到姐姐被残忍杀害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泪水夺眶而出!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遗影,瞄准了此人出来的方向。月亮识时务地躲进云层里,将她隐蔽起来。
那人刚探出头,冰瑶便挥剑斩下,一颗人头砸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向远处草丛中。
剩下的躯体轰然倒地,脖颈处污血喷涌。冰瑶扯住他的衣襟,将尸体拖进草丛里,然后在花园里捧了一把土将血迹掩埋。
冰瑶蹑手蹑脚地继续前行,前方有一排房子,是给仆人住宿用的。她想今天应该不会有人留在里面了吧,不是应该都到前庭做事去了吗?
屋内却传来一阵急于宣泄又被无奈压制着的声调,有女人的嘤咛,还有男人的喘息声。冰瑶不由得脸一红,转身准备离去。这时,男人突然的话语让她顿住了脚步:
“妈的!当年血洗冰宅,老子为他流血卖命,也得不到半分好处,幸好还有你这个浪货让老子快活一下,他在前厅饮酒,却不知自己已经戴了绿帽子,真是快哉!老子要干死你!”
“慢点慢点......你这个天杀的把我当成他了,他只顾念桃娘,哪会想到我这个不受宠的小妾。我就是今日死了,他也不会过来看一眼......”
手中的遗影嗡嗡作响,发出嗜血前的信号。冰瑶一脚踹开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床上的狗男女捅了了个对穿,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一起呜呼哀哉。
冰瑶鄙夷地望了一眼这对短命鸳鸯,用剑挑起被子将他们盖上。
走出房间,反手将房门掩上。
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花园,一阵花香随风飘来。不知道那株银杏树是否还在?那是母亲陪自己一起种下的,姐姐种的是石榴树,每年都会开出火红的花朵。还有,父亲给姐弟三人做的秋千还在吗?弟弟最喜欢坐在秋千上被自己推着,荡来荡去。
唉......不自禁地轻叹一声,泪水再次蒙住双眼。
“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一声叱喝传来,把冰瑶吓了一跳。
她灵机一动,俯身将自己整个贴在地面上,与黑暗融为一体。
“妈的!有鬼也不止一只,当年死了那么多人,杀得真痛快!那娘们的脖子真细,一掐就断气了,哈哈.......呃!”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砸了过来。
“怪不得老子啊......这都是命!”来人继续自言自语着,走路趔趔趄趄,往茅房方向走去。
是他掐死了母亲!冰瑶脑袋里一阵轰鸣。
她一跃而起,一个漂亮的回旋,遗影从那人的脖子上划过,瞬间割断他的喉咙。那人捂着汩汩冒血的脖子,颓然跪下,嘴里也溢出血沫,呜哇几声倒地身亡。
前庭的灯火越来越近了。容不得冰瑶细想,她火速将尸体藏匿,继续往目标所在方向前行。
一座雅致的楼阁出现在自己面前,这里曾是母亲的卧房。冰瑶停下了脚步,手慢慢垂下,多少次就在这里,自己滚进母亲香香的怀抱,撒娇逗趣,一片欢笑。现如今,楼在人已亡。
“夫人,换个装扮,定会令老爷刮目相看,您真是高明,难怪老爷对夫人恩宠有加,令奴婢跟着沾光。”
屋内传来对话声,应是......
“女人,总得有些手段,不能让狐狸精趁虚而入,抢了桃娘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夫人说的是!”
果然是桃娘没错,这个贱人!瞒天过海,与贼人里应外合,参与血案,比动手者更为可恨,死一千万遍也不可惜!
冰瑶紧了紧手中的剑,猫腰来到门口。她轻轻敲了两下门,一个女声问道:“谁呀?”然后打开了门四处张望,不是桃娘。
可怜见的,她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冰瑶一剑刺死。
屋内的桃娘听到动静,慌忙跑了出来,被地上的尸体吓到了,正要张嘴呼喊,却被一只手从身后捂住,动弹不得。
冰瑶将这个贱人狠狠摔在地上,剑尖直指她的咽喉。一只手扯下自己的面罩,露出容颜,斥道:“贱人!看看我是谁!”
“啊!鬼啊!冰夫人,是我错了,我不该贪财害你!”桃娘心虚加上眼花,将冰瑶错认成冰夫人,身子一软,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冰瑶也不再解释,冷哼一声,将剑从她的头顶狠狠扎了下去,一阵痛苦的抽搐后,桃娘翻着白眼停止了动静。
简单收拾了一下现场,冰瑶走出户外,沿回廊向前花园走去,此时的她已经杀红了眼。
前花园比后花园稍微小一点,在这里经过的人比较多。冰瑶躲来躲去还是与一个女婢迎面撞见了,她一不做二不休,趁女婢还未来得及叫喊,一剑就结果了她。
将女婢尸体藏于花丛下,扯下她腰间的帕子将脸盖上。然后冰瑶躲在隐蔽处,心里谋划起来。
不可能就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那连近前的机会都没有。得乔装改扮一下,她瞅瞅花间婢女的尸体,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想剥下此婢女的衣服换上,但被湿漉漉的血迹打消了念头。只能再找一个了!
终于出现了一个端着盘子的婢女,独行。
冰瑶悄无声息地冲到身后用剑柄将她敲晕,一个漂亮的招式海底捞月,及时接住了将要掉在地上的盘子,盘子里面是一碗浓汤。她思索了一下,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包药粉,撒进了汤里。
在假山后面,她脱下婢女的衣服换上,将发型稍微整理了一下,将遗影弯成皮带状缠在腰间。然后掰开婢女的嘴,塞了一颗药丸,可以让她昏迷久一点。
趁四下里没人,她低着头,聘聘婷婷地走了出来。
敌不过前厅的灯火辉煌,黑暗悄然隐退。
仿佛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杯觥交错,人影如织。冰瑶眯了下眼睛,身形顿了顿,轻轻地吐了口气。
进门处,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坐在席首的那个男人化成灰她都认得:酒糟鼻,猪腰子脸,脸上坑坑洼洼的尽是天花留下的瘢痕。
心突突地往上顶,仇恨像把拉锯在心尖上来回地割着。冰瑶闭上眼睛,五指紧握,将力气泄在了托盘上,直到身体不再抖索了,她才继续……
低头,双手恭敬地将盘子举起与头顶平齐,缓步走向坐在席首的吕盛。
从容地将汤碗放下,冰瑶躬身道:“老爷,这是夫人特意嘱咐厨房熬的浓汤,给大人您醒酒用,请大人及时享用。”
“哦,我怎么见到这个汤人人都有呢?”吕盛眼神扫过四周,提出质疑。
冰瑶后背一凉,心想糟糕。旋即回答道:“夫人说,您的汤料与他们的不一样,喝了就知道了。”
“哈哈,这个桃娘小花样就是比别人多,不枉老子宠她这么多年啊!”吕盛笑道,突然又问:“嗯,夫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夫人正在换妆,说要给老爷您不一样的感觉。还请老爷耐心等待。”冰瑶眨巴着眼哄道,心里焦灼地期盼他赶快将汤喝下。
“嗯,有心啦,哈哈!”吕盛端过汤碗,就要喝。突然又顿住了,若有所思望着冰瑶:“你的声音怎么这么陌生?新来的吗?”
冰瑶赶紧跪下:“奴婢确实是新来的,是否礼数不够周全,还请老爷责罚!”
“哦,起来吧。”吕盛嘴凑到汤碗上吸溜了一小口。“果然味道独特。”
冰瑶的心狂跳起来,只要老贼喝完汤,她就马上出手。她的一只手已经偷偷按在了剑柄上。
可惜吕盛喝了一口就放下汤碗,他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婢女,莫名地心里不安起来,命令道:“抬起头来!”
冰瑶心里咯噔一下,转念一想:管他的,反正他已经喝下了一口汤,药效不大但也会发作,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她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吕盛。
“是你!冰夫人?你竟还活着!”吕盛一声惊呼,将桌子一脚踹开。他呲牙裂嘴地伸手向冰瑶抓来:“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今天就要彻底结果了你!”
冰瑶知道他把自己错认成娘了。这样也好,那么就当是娘亲亲自报仇吧。她抽出腰间的遗影,向对方刺去!
吕盛一个闪身躲过一剑,他抓起一个酒壶掷向冰瑶。一招一式里充满了杀气,突然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一口污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贱人!竟敢下毒!我要杀了你!”吕盛目光阴沉。
宾客们吓得到处乱蹿,大厅里一片狼藉,几个家仆拿起武器,向冰瑶扑来。
冰瑶从荷包里取出几颗药丸,朝灯火处扔去。噼里啪啦的一阵爆裂声后,腾起了浓浓的烟雾,所有的灯火瞬间熄灭。
没有了方向感,家仆们愣在了原地。突然,只听得陆陆续续的惨叫声,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相继结果,栽倒在地。
吕盛见势不妙,拔腿向厅外跑去。
正中冰瑶的下怀,追到开阔地,她掏出飞镖连连发射,听得前面几声惨呼。
冰瑶三步并两步地继续追赶。不远处,一团黑影瘫倒在地上,低声呻吟着。
“老贼,拿命来!”冰瑶一声怒叱,提剑向前刺去。
只见黑影就势一滚,躲了过去,然后又快速转身,手里寒光闪闪,朝冰瑶胸口紧逼而来。
冰瑶已经无法抽身了,只能眼睁睁地将自己的身体迎上去,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横向推开,生生地躲过了一劫。
是师傅!她已经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如湖面结冰的味道一样,清冽凉爽,随着劲风扑面而来。
难怪这一路杀来如此顺畅,原来有师傅暗中相助。毫无疑问,前厅里的那些家仆也是师傅解决的。还以为自己的功夫有多么了不得呢!冰瑶不由得面带愧色。
黑影趁冰瑶愣神的瞬间,又准备逃跑。冰瑶从地上扑起,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
果然是吕盛!他浑身是血,好不狼狈。药性已经让他绵软无力,他无力反抗,却破口大骂起来:“有种明面上打一场!使什么阴招,要不是老子中了毒,你个臭娘们未必是我的对手!”
冰瑶立起身来,将吕盛踩在脚下,就像当年他踩着她父亲的头颅一样,使劲碾压。吕盛的伤口迸裂,痛得哇哇直叫。
“冰瑶,有那么好玩吗?”师傅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师傅,他当年......”冰瑶急急地辩解。
“为师要走了,你还不跟上,就休再叫我师傅!”师傅果然拔腿走了。
冰瑶急了,挥舞着遗影向地上那趟滩烂泥一样的躯体乱划一气,直到这个老贼毫无气息。
大仇已报,却并无多少快意,心里空落落的,无比惆怅。以前是为了报仇而活,现在呢?
月亮已被厚重的云层吞噬,整个大院陷入一片幽深的死寂中。一阵冷风吹过,冰瑶将手紧紧环在胸前,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孤寂与悲怆。
她急急地朝师傅远去的背影追去,师傅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绝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