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边:青海长云暗雪山 22
繁忙的虫草季节已经过去,藏民的钱囊又丰满一点。我们的藏族同事利用社交网络传播着藏族歌手的小型演唱会海报,举办场所是酒店或者酒吧。纸质的海报则四处散发,在香达学校门口停泊的一排教师私乘车辆的挡风玻璃上,在中国电信、银行的柱头上,在某些餐馆里,都能发现它们的影子。学校前,等待学生放学的家长们正对雨刷压着的海报指指点点,让我翻译上面的汉字是什么意思。听完我的朗读,他们密集地议论起来,看来他们对其中个别歌手的大名早有耳闻。
七月底,除了香达学校和着晓学校,其它各项目点物资都不怎么充裕。我去县城中心的商铺采购下一个月的消毒剂、消毒用的喷壶、指甲剪、美工剪。在途中忽然遇到义群和曲英。曲英要去银行取款,正好叫上义群一起作伴。两位同事得知我要替她们学校采购物资,决定同行。
曲英是我们队伍里相貌最为老成的,行事稳重,言语不多。没有个性就是她最大的个性,可能是我还不太了解她。听说同事们说她在谈恋爱。咱们的藏族女同事公开自己恋情的目前就她一人,而且据说快要结婚了。喏,她的家就在巴迈寺的山上。
义群是社工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刚满十八岁。记得大家刚认识的第一天下午,志愿者们一起去逛街。走在他们后面的我,忽然在义群的背包外层看见一本书。对于书籍向来好奇的我,开始向她打听。接过手里一看,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英语词典,页边开始泛黄。她简单解释一下,想要去纽约看看,所以学点英文。
在学校里,她开始阅读《牛津-上外英语分级读物》。
我建议她,“要是能带英语课,你的英语会上升更快”。
第二天,她告诉我,学校让她上英语课。
“你没法相信六年级的学生连英语字母都不会读。”看来她得从字母开始教起。在我们几个项目点学校中,真正把英语教学重视起来的,只有香达学校。即便如此,教学成果还是在汉语之下。而着晓学校呢,不光缺乏英语师资,还有校方对学生能力的怀疑,为了不浪费课时,才没开设此课。
刚高中毕业的义群是有一个小愿望的,那就是修读医学。我深知,这样的愿望受到的阻力不小。如果没有她本人坚毅的雄心,是很难实现的。医学院一直居高不下的分数线和她本人目前少量的知识积累不说,单是来自家庭的文化阻力就能让她烦恼不已。当她把考医学院的打算和盘托出时,和爷爷总以争吵告终。爷爷的意见就是父母的意见。她的爷爷希望她在驻校社工这个岗位上一直待下去,然后某一天抛下种种,去做尼姑。
我们路过荆州老板娘的商店,希望在她这里能购买到消毒液。
荆州的老板娘一只手扶着腰身,弯腰也显得吃力。我指着陈列架上白皮高跟鞋,这是一款新鞋,“这鞋看上去不错”。
“我就是穿这双鞋子滑倒的。刚跑出去,结果摔坏了腰。三个月了,腰还是有些疼痛。”
幸好,她这里有消毒液出售,不过存货数量不多,不能满足我们的需求。“一般没有人买消毒液,我们也不敢多进货。只有旅社需要用来消毒,清除味道。你知道,这些藏族身上有些牦牛味。”我交付了订金,她答应尽快从玉树取货送到香达学校。
在服装市场附近,存在一个传统形成的虫草交易市场。藏民们或席地而坐,或站立,三、五人围成一圈。其中某人拨开塑料袋,买家捏起一根虫草细细端详。总有多余的几位是在旁瞧热闹。他们在观察他人如何鉴定成色、等级,顺便听听讨价还价的技巧。
虫草交易市场对面的小片空地上整齐排列着二十辆崭新的湖蓝色出租车。最近,有私人开办了囊谦县第一家出租车公司,然而,前景并不看好。藏民几乎家家都有自己的机动车,外地的游客多数是自驾游,利润从何而来呢?三个月后,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我,获利不多。
上午十点左右,市场内部有的店家还未营业。但是货物却陈列在外,想必商家认为藏民不会在这种场合偷窃。商场没有专门的清洁人员,长时间没有运转,阶式电梯阶面履带缝隙里布满灰尘。
等物资采购完毕,我回到香达学校时,阳光终于有了夏季的味道。垃圾箱旁的牛会嗷嗷地哀鸣,或许是气温升高,地面开始发烫。
今年,恰逢香达学校建校三十五周年,扎西校长邀请县领导和县城几位学校领导前来观礼。学校借此契机向各方展示学校“新形象”,文艺表演自然必不可少,另外还准备美术作品展览,仪仗队表演。
才仁永仲认为学生难以制作出令人满意的作品,便亲自捉刀。她和白玛措毛一起将手工原料打造成半成品,然后拿到课堂上,学生们只需要按照她们的指令粘贴即可。阿成和我都提过反对意见。如此的包办,剥夺了学生探索的乐趣,与公益项目的“赋权”理念相违背。
“他们能做好什么?把材料发给他们就是浪费。”才仁永仲如此回应。香达学校以前为她提供洗衣机和简单家具,再加上额外的工资,这些便能把一个社工的角色绑架了。我知道,基金在为藏族志愿者培训的时候,只重视了手工技能、医疗技能的培训,忽视了社会工作理念的传达。这种缺憾不仅仅存在于她一位志愿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