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今天堂哥发来信息问我，叔叔有没有给我打电话。心里一颤，我爸难道出事了？心里顿时感觉到了冰凉，脑海里浮现许许多多的画面。我，还没有尽孝。我跟我爸不怎么联系，我总感觉我们有隔阂，上一次他出了车祸，堂哥也是这样给我发信息，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是不是我爸出事了。我们关系并不好，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急忙微信给他发消息，问他在不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回了我消息，他问电话是多少？我吃惊，要交代后事吗？他缓了一会说，奶奶在下午五点去世了。我心里淡淡的说了一句，哦，她去世了。

  我的奶奶，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的年龄，我也不熟悉她有怎样的过去。我不喜欢她，从见面的第一次，我就不喜欢她。我是被我外婆抚养大的，到了十多岁的时候，我爸才带我去进了她。见面第一刻，呀，这就是我的奶奶啊，心里有些失落。不是外貌，就是一种本能的排斥。因为我的奶奶是个有智力问题的人，我的大伯和大堂哥都遗传到了。许多行为让你无法理解和接受，也许这就是所有的亲戚对她也很嫌弃。连最起码的赡养的问题也争执不休。

  有几次寒假，我爸爸也许为了增进我跟奶奶的感情，把我丢在老家陪她。我从来没有跟她相处过，许多事情我根本没法沟通。我在外婆家长大，我只会赣州那边的方言，江西省内方言很多的，就隔着一条河，就有两种不同的方言。我的奶奶没有经过文化教育，不会普通话，导致我跟她之间沟通有很大的障碍。那个时候还小，不懂得如何包容他人。我们两个爆发矛盾，我总是一句话不说就跑到别处玩去了。她的年纪很大了，却依然坚持自己做饭菜。做的一点不好吃，只会做炒蛋，还有炒丝瓜苦瓜之类，饭也煮的很稀烂。这令我无法接受，每次爸爸都要我去她那吃饭，真的很难吃，却还要大口大口的吃下去。心里觉得神经病啊，大伯他们做好饭菜，大家一起吃不好吗？非要自己去做，而且这么难吃，真的是脑子有问题。

  寒假我爸又把我丢在老家，十几天我待腻了，他又不来接我。我一个人带着压岁钱就跑去马路边自己坐车回家，结果奶奶看到我走了，一路追我，在后面喊着我听不懂的话，当时我只想回家，没有回头理会她，一路狂奔去了马路边等车。大冬天她还放牛，神经病啊！可现在突然觉得，这是她的生活方式啊，爷爷去世后，或许没人再把她当正常人看待了。她或许想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一个人做饭吃饭，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做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年龄很大了，却还种着几块菜地，自给自足，不求别人。但还是遭到了异样的对待。

  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爸爸要把她接到我们家来抚养。我十分震惊，为什么？她生活在山沟里，不是挺好的吗？我一辈子都不想看见她，从来也没别人提过她。我奶奶是个弱智，这就是我被人看成傻逼的原因吗？她的过去，她的年龄，我一无所知，只有三缄其口。记得有次语文作文写我的奶奶，当时我就跳起来跟老师说，我没有奶奶，我也没见过。由此可见，我那时对她有多么的嫌弃。我跟她的联系，只有身上那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了。

  在那个没有预料的下午，亲戚把她接到我家里来。我跟我的父母还在长期矛盾闹僵中，她来了，对我没什么影响…我只是蹲在我自己的房间，不会出来。我也不关心她怎样，她的事情与我无关。当她来在我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我突然想去可怜她，她失去了自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了老家里可以说话的老朋友，没有自己的菜地，不能再放牛了，也不能自己做饭做菜给自己吃。她被人当成了累赘，当成了一个只需要活着的，被人养着的负担。我隐隐约约感觉了，所有的人都在等她的死亡，她死了，所有人就轻松了，再也不用为赡养的义务争吵不休了。呀，多么可怜啊，生了七八个子女，真正想抚养她的也就只有两三个。我的母亲也很讨厌她，因为她的痴呆。我的母亲有次跟我说，她一定会比我奶奶先死的，你看她每天吃完就睡，长的比她还壮。我母亲突然说了一句，不知道你们以后会不会这样对我啊，当我生活也不能自理的时候，需要你们一把屎一把尿的也要帮我的时候，你们也会不会日日夜夜期盼我早点死啊。我连忙说，不会不会，吵架归吵架，毕竟你是我亲妈，奶奶跟我没啥关系，她又不是外婆，外婆从小一直照顾着我，你现在不也一直照顾着我啊，我怎么会这样狼心狗肺。我母亲白了我一眼，谁知道，你现在每天都在气死我。

  每天，她跟我母亲会发生许多矛盾。开始时，母亲会让她坐在家门口，跟着邻居聊天，看路边来来往往。有一天，她突然一个人跑了，母亲气急败坏的到处去找她。找到她后，就再也不敢让她待在外面了。她连最后的一点自由也失去了，只能待在我家狭小的后院里。有一天，她找机会跑出去了，跟邻居们大声喊说母亲虐待她之类的话。母亲更是气的不给她一点机会出来了，大厅过道的门锁住。一种家庭很普通的门锁，只需要旋转门上按钮两圈就可以打开了。她很笨，就被这么个简简单单的锁，拴在了后院狭小的空间里，再无天日。待在后院里，还是经常跟我母亲拌嘴，令我母亲又气又笑。好几次我从学校归来，她看见了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可怜她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被人看成猪狗不如的生活，并没有急着上楼去我自己的房间里蹲着。我耐着性子，尝试着跟她说话，她讲了几句，突然笑了起来，让我不知所措。十几分钟，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她说了一句让我听懂的话，她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实在不好回答她，我没有能力去改变啊，这是大人们的决定，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你的感受，所有人都只是把你当成累赘。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送到这里来吗？不过是大人们锱铢必较后的结果。子欲养而亲不在，多么大的笑话啊！我去学校后，当我再归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了下一家赡养了。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用看见她了，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死亡。母亲说她要是死在我们家也是件麻烦事，我不敢多语，只能沉默。母亲回忆她，某天夜里她不停的鬼叫，让母亲不得安眠，母亲骂她是个傻子，死老太婆干嘛不死。她说她梦见爷爷了，爷爷要她去找他，她怕。我的爷爷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母亲笑她还怕死，都一把年纪了。想起以前她正常的时候，一生病就在电话里要我爸给钱给她去医院里买许多药。她现在这样不正常也许就是大人们给逼疯的吧！后来，听见她的消息，我的伯母嫌养这样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东西麻烦，直接送去了敬老院。亲戚找她理论，她说又不要你们出钱，你们出钱我就养她。一提到钱，所有人都沉默了。几个亲戚去敬老院去看我奶奶，她已经被人彻底当成了东西看待了。她不会吃饭，我母亲还是会耐着性子去喂她，在敬老院里被人锁在一个小房间里，用铁链拴住脚，每天投放一碗饭菜在门口，没有人照顾她，也没有人去帮她解决上厕所的问题，任由屎尿拉在身上……听到这些，我震惊的无法想象，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啊。最后亲戚们商量还是把她接回来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见她的一丝消息了，我不知道大人们是不是把她送回了她那个想回去的地方，那里有她的菜地，有她的牛，有她熟悉的邻居，有她自己的厨房，没有人去约束她的自由，我不知道。

  直到今天，听见父亲说她死亡的消息，我，没有太多的难过，她死了，她解脱了，她去找爷爷去了吧。也许，死，才是最大的解脱，再也不用被人当成东西看待，去限制自由，再也不用这样的无助了吧。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