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啊睡前故事短篇小说

钟,终

2016-11-15  本文已影响76人  strj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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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村,和常见的以村中大姓为名的其它村落不同,因村后一座小山上有一非寒寺而得名,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寺院已经破败,小寒村却日渐热闹起来,最初不过是一群庄稼汉安身的地方,后来渐渐有了铁匠木匠裁缝之类的手艺人,也有了卖盐卖布卖酒的生意人,一点一滴,一家一户,小寒村也就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凌晨的小寒村看起来和别的村庄没什么区别,可它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过程却与众不同。村外一条清澈的小溪静静地流淌,滋润着旁边农田中全村人的希望,溪水中映照的月亮的影子和天上的那轮月一样都在慢慢变得模糊,远处东方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仔细看去那黑暗中却像是有什么在挣扎着想要冲出来,将整个东方的天空搅得混沌,就在这时,村后那座小山上传出一阵并不算洪亮也不算动听的钟声,可以听得出,敲钟人和他的钟都已经不算年轻了,可是这钟声却像是诸佛低诵的一声声佛号,似有着神奇的力量,在黑暗的天空撕开了一道裂缝,让太阳的光亮带着一腔热血喷涌而出,也将需要早早起来的人们唤出虚无缥缈的梦境。

村里的大人们听了钟声便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男人们开始为自己忙碌工作的一天准备着,妇人们也起来准备烧水煮饭,只有孩子们可以不管不顾,无忧无虑地睡到天大亮。村中炊烟一处处升起,将小村笼罩在烟雾中,就连不远处的山都看不清楚。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其实与众不同,却习以为常的早晨。

2

“小宝,小宝,起来了!”一个岁数不大的妇人将饭准备好,走到床前,揉着他孩子的头轻声呼唤着。

小宝睁开眼睛,抬头看看窗外,发现天还是灰蒙蒙的,当即就不依的嚷嚷:“为什么这么早啊!天还没亮呢!”妇人在孩子头上轻轻一拍:“今天该咱们家给山上送饭了,明天由得你睡。”小宝听了,也知道执拗不过,挣扎着穿好衣服,等母亲拿好刚刚准备好的饭盒,便一起出了门去。

村子的后山他自然是熟悉的,不说他和伙伴们的嬉戏,这样的送饭之前也有过太多次了,从他记事起,大概两月一次,便要陪着母亲上山送饭,还记得第一次,他耍赖在床上不想起来,一向慈祥,从来不发火的母亲却生气了:“你若是不去,我便不认你这儿!”小宝虽然还小,却也看得懂脸色,吓得他赶紧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随着母亲,不敢言语,也是那次让他知道了这件事有多重要,而且村里六十来户人家,都要轮流来给山上送饭,也就渐渐习惯了。可是好奇是少年天性,有时也不禁会想:我们为什么要给山上那个敲钟的送饭?是我们雇他每天敲两遍钟么?

清晨的山被浓雾笼罩着,却不是山下的炊烟,而是林间干净的雾气,呼吸起来有些沉重,却很舒服,一缕倔强的阳光从云间穿过,透过白色的雾,变得氤氲,在已经有些坑洼的石阶上铺了薄薄一层,也将原本长在路两旁,现在已经爬上了石阶的杂草染上一丝金黄,顺着台阶走不多久,便到了山顶 ,山顶上便是已经荒凉破败的小寒寺,牌匾落满了灰,几乎看不清字迹,曾经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暗淡无光,却依旧紧闭着,门上的铜环也被绿色的锈迹包裹,不知多久没有人从外面来开过这扇大门了,就连门口本应威武雄壮的石狮子都显得无精打采。

妇人将饭盒放在门口,虔诚的鞠了一躬,神情肃穆,小宝在一边看着,满心的好奇却什么也没有问,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多嘴,妇人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就这么领着小宝下山去了。

走到半山腰,毕竟还是孩子,小宝再也压抑不住,摇了摇母亲的手,明亮的眼睛中满是疑问:“妈妈,咱们为什么都要给山上送饭啊!”妇人低头看了小宝一眼:“你也大了,该懂事了,也能明白了。”说着抬起头,望向山下的村庄,虽然有烟雾笼罩,可从这不高的小山上看去,也应该清清楚楚,却在妇人眼中逐渐变得模糊、扭曲,最后变了模样,慢慢与二十几年前的小寒村重叠,一段故事也就这样从她的口中流淌进山间的清晨。

“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了,当时的我比你现在还要小一点吧,那时候村子还不像现在这样,穷得很,全靠一年的收成过日子,家家都没有多少存粮,更别说攒下钱了,结果那一年大旱,虽然咱们旁边有条河,水也少得可怜,只够生活用,家家户户都是颗粒无收啊,村里几乎没有粮食,除了铁匠或者你爷爷一样的手艺人家里有些积蓄,能从外面买粮,大多数人都只能省着粮食,我家也是,那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还吃不饱,就这样粮食也支持不了多久。”

“后来,手艺人们领头想搬去远处的镇上,虽然挣钱难一点,却不至于饿死,可是其他人呢?离了这里,身无分文,没有粮食,连个家都没有,几乎也是没有活路,那时候真的是绝望,没有经历过的人都不明白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着自己被饿死,有多可怕。”说到这里,妇人回忆起那时候的样子,眼睛睁得很大,表情有了一丝恐惧,声音也有了一丝颤抖,小宝也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像每一个被某些故事深深吸引的人一样,紧张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说到这,妇人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山上的非寒寺:“后来非寒寺里的敲钟人一大早进了村子,老一辈人说那之前他已经三十来年没有进过村子了,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是个年轻人,再来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有些老了,而且据说他从寺院还没荒废的时候就住在这寺院里了,虽然一直没有出家,但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成了这里的撞钟人,到现在,应该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吧。”

“啊!六十年!已经这么久啦!”小宝听了惊讶的叫出了声:“那他为什么不来村子了啊!还有他那次进村又是为什么啊!”

“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村子,听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总来村子里,突然之间就再也不来了,买东西都宁可去远处的镇子里。那次他来村里,拿出来寺院里不知道多少年的积蓄,那是老主持圆寂之前,留给他有一天能修缮寺庙的,可他只留下了很少的一点,剩下的都分给了村里人,当时六十多家,每一家都分到了一大笔钱,不光足够度过这一段时间,还能买别的种子,买农具,甚至大家还凑钱卖了牲口,可以说咱们村子能留到今天,我们能活到今天,多亏了他啊!”

小宝的眼睛似乎放着光:“所以咱们给他送饭是为了报答他吗?”

妇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咱们村和他的约定,当时我们虽然要饿死,可是也不能无故受人这么大馈赠啊,那敲钟人一再相赠,老人们却坚持不收,因为他们知道,那么多的钱,在咱们村一辈人都还不清的,最后他说,他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那笔钱作为费用,在他去世之前,每天村子里给他送两顿饭,他们这才答应收了这笔救命钱。本来可以做富家翁,救下了我们之后,只能靠着我们送饭度日,我们又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他为什么每天早晚撞钟呢?寺院都已经这样了!”妇人揉了揉小宝的头,表情很是严肃:“这就是除了慈悲心肠,大家最敬佩他的地方,就是坚持啊,他已经在这个破落的寺院里敲钟快六十年了吧,每天早晚,从来没有断过,这是多大的毅力啊,你觉得你能坚持么?”

小宝仰着头想了想,眼神里荡漾着一种叫敬佩的情绪,继而变得坚定,紧握了下小手,一字一句的说道:“以后每次送饭我都来!”说罢回头看向山上,这座小山在他眼中突然变得高峻起来,不禁质疑起自己:“以后我还能爬上这么高的山么?”

3

阳光从山顶慢慢走过,见证了山中一天时光的流逝,小宝和母亲已经又来送了一次饭,依旧摆在非寒寺门口。当太阳将要收回他在山顶的最后一丝视线,匾上的灰尘突然抖落了几颗,紧接着刺耳的“吱呀”声响起,门一寸一寸地打开了一个小缝,从门里走出一个老人,一头灰白的头发,很是散乱,脸上满是褶皱,眼神有点浑浊,嘴唇已经显出白色,弓着背,靠在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上,身子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费力地弯下腰,拿起饭盒,走回门里,将饭盒摆在地上,把拐杖放在一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门上将门关好,一丝一丝地将最后的夕阳挡在了门外。

老人当然就是那个撞钟人,已经二十多年了,自从他散尽钱财,他的生活就变得异常的规律:每天早早的醒过来,穿好衣服,收拾停当,来到寺院中央的小亭子,亭子里就是那口一直陪伴着他的钟,敲上三声,回来打扫庭院,扫净了灰尘落叶,出门拿好山下送来的饭,吃过后看看书、念念经,站在山顶看看山下的村庄,年轻些的他对着那个小村子,一站就是半天,等到晚饭时间,回寺取了饭,吃过再等天将黑时,焚一炷香,敲上三声钟,安然睡去。

可现在的他已经和他的钟一样,太过老迈,所以几年前,他便不再打扫庭院,现在的院落早已破败,但是他还坚持着每天敲钟,去山顶望着村子,一直到今天。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老人拿了饭盒回到寺院里自己的小院,将饭盒摆好,用自己颤抖的双手费了好久的功夫点了三支香,用力栽进香炉里,像是种下了自己的希望,也不知在祈求些什么。虔诚一拜,一步一步挪到院落中那座钟前,把自己搭在钟杵上,一晃身子,“哐”的一声,不够清脆,也不够响亮,老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就像自己小时候敲的一样!老人抬起头,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敲钟,那时的自己才六岁,收养了自己的老主持还没有圆寂,寺院也没有彻底荒废,山下村子还是会有人来进香,就在那一年夏天,第一次见她,他至今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是一个姓张的农户家的女儿。那时的她小小的,眼睛却大大的,梳着双马尾,在他看来就像是菩萨身边的玉女一样好看,她随着自己在寺院里玩耍,看到了这口太多年不曾有人敲过的大钟,她摇晃着自己的手,用如同山下溪水一样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哥哥,能敲一下那个钟吗?我好想听。”这样的要求自己怎么可能拒绝?那时的他年幼力弱,也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挂在钟杵上,用力一晃,沉寂多年的钟又一次响了起来,不知道惊吓了多少人,可是自己已经不能记得自己有没有被责骂,只记得她笑得有多甜;也不记得第一声钟有多响,因为那时的他,耳边只有自己对自己说:“你喜欢我就每天都撞钟给你听。”

老人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些力量,站直了身子,用力一推,这次的钟声响亮了很多,有一点他年轻时的样子了,那时的他,向老主持许下了这撞钟的活,满怀着期待,直到十八岁,那一天早晨,自己和往日一样撞了钟,正在打扫庭院,期盼着她能来,突然就听到山下一阵鞭炮声和奏乐声,他跑出去,听到的消息却是她嫁人了,嫁给了村里的小木匠,当时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死了的,在山里游荡,分不清自己是没有了身躯还是没有了灵魂,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而自己站在那口钟旁,耳边还响着刚刚那声直冲云霄的钟声,似带着心底所有的不甘与愤恨,离自己而去,那时的他就知道,这钟,自己估计要敲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老人不由得轻抚一下替她陪了自己一辈子的钟,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一推钟杵,“哐”的一声巨响,应该是他这六十多年里最响亮的一次,就像二十多年前自己这辈子除了撞钟以外做的最大的事一样值得纪念。自她嫁人后,自己再也没有去过村子,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只是每天敲着钟,在山顶看着村里,想着她。那一年天大旱,听说村子里人已经没有出路,甚至有人想来这个已经荒废多少年的寺院里求佛保佑,听他们说她嫁给的木匠想带着大家去远处的镇子,而且就算大家都不走也要离开。

听到这里他慌了神,一整天都在院子里不安的踱着步子,直到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是他已经没有一丝希望,可当他下意识的敲响了钟,头脑却突然清醒起来,老主持圆寂前给自己留下了不知多少积蓄,如果交给她是不是她就不用走了?他找到那笔钱时却被巨大的财富吓得不轻,他知道这么多钱给谁都会是祸害,自己也不能无缘无故突然帮她,想了一整晚,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把钱交给村里每一个人,这样村子就不会散了,她是不是就不用走了?想到这里,兴奋的他拿着钱,冲到山下,交给了村里的老人,可他们坚决不要,于是他提出了雇佣整个村子给他送饭的要求,劝他们答应下来。看着老人们感激涕零地收下了钱,他心中又有了一丝期盼:“这样也许她就能上山来看看了?”可是当所有的人都来送过饭后,他却发现,他认不出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回想起这些,老人似乎很想大笑,来嘲讽自己当年的幼稚,却喘着粗气笑不出来,反而咳嗽了起来,一下坐倒在亭子里。他一手去捡自己的拐杖,另一只手努力压着自己起伏的胸口,等他终于调好气息,撑着拐杖站起来,还没站稳,眼前一阵眩晕,有些站立不稳,摇晃中似乎有一个小女孩用如同山下溪水一样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说道:“哥哥,能敲一下那个钟吗?我好想听。”老人一笑,想摸摸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还没伸出手,就没有了力气,整个人向后仰倒,正撞在钟杵上,又一次撞响了钟,声音很小,出了寺门就听不见;声音也不小,老人却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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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村里,正是晚饭时间,小宝拿着爷爷刚刚给他做好的小木马,听到三声钟响,记起来今天早晨的事,一边摇晃着一边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想好了!以后每次去给山上送饭我都要去!”

旁边一个老妇人慈祥的摸了摸小宝的头:“小宝大了,懂事了。”说着看了一眼山的方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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