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围着理想前进(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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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还没吃早饭,谢文一就把大家招呼在晒坝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很红,像化了妆一样。
赖师傅精神抖擞,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像社员那样挣工分,靠天吃饭。工分的多少,还表明你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程度,记入你们的档案,作为推荐读大学或回城的依据。所以,你们要高度重视。”他指着谢文一,“出工安排,由场长你来负责。这是昨天开场委会决定的。”
头戴旧草帽的谢文一“咔嗯”了下喉咙,转动了眼珠,声音洪亮:“今天天还没亮,陈少先和冯思民和万练三个去中兴公社赶场去了。据说那里的东西比我们公社要便宜些,那边偏僻些。”他的目光投向赖师傅。
赖师傅点头。毕竟这是他头次布置任务。
“下面我把今天上午的安排说一下。”他朝男生那边看,“王源泉、李朝禄、瞿能学和我四个,与代表富农耕农田,其余的跟李代表一起挖土,准备点玉米。”
他又朝女生这边看,“你们跟雨代表一起,打猪草和牛草。”他提高嗓门,“最后说一句,早上八点出工,中午十二点收工;下午两点出工,晚上六点收工。”他问,“赖师傅,还有没得说的?”
“我来补充一句。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花花好难得,要赶快把菜种下去。徐良志和陈排长负责我们的蔬菜地。菜当三分粮,你俩负责把菜种好。”
陈排长敲敲旱烟杆:“对头。我来带他种菜。”他“嘿嘿”地笑了笑,继续吸烟杆,吐出灰白色的烟子向四处扩散,难闻死了。
谢文一麻起脸:“吃了早饭,各就各位。下午的安排,要看他们赶场的回来了,再说。散会。”
三下五除二,我们就把早饭干掉了。雨代表背着自己的大背篼来了,而农场只有四个中号背篼,她把情况跟谢文一说了。
谢文一手一舞动:“就你们四个跟雨代表一起打草,其余的跟他们去挖土。”
我和程代玉、李永芳、穆华英与雨代表一起打草。可能是当时我们四人站在一起,现在他还叫不出女生的名字,这样图个方便。
我们背上背篼,手拿镰刀,跟在雨代表的后面:“往马老壳方向走,猪草才好打。”
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可是,看不到郁郁葱葱的样子:只是满山遍野的麦苗,瘦饥饥地吮吸春天的气息,张着嘴期待农民伯伯的施肥;还来不及探头看一眼春天的野花,早就被人采撷去喂猪了;实在是没用或者是有毒的野草,在狭缝中觊觎地生长,生怕还没有壮实就被人弄去当柴烧。
不过,春天毕仅是春天,以它自然的力量,和煦的阳光和春风雨露,无声无息地滋养大地,那些本该有的植物,尽管被人们采撷,但它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嫩芽,有的居然在那里悄悄长大开花结果。
“哇!那里有朵花菇猫!”我指着沟壑边上一株含苞待放的野草,欣喜若狂,“猪儿可以吃。”便跳下去,用镰刀从根部挑出它来,捏在手上,背着背篼爬上来,“你们看,还在冒浆,像奶一样白,兔子最喜欢吃这种草。”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雨代表很惊讶。
我很得意,摇晃着脑壳,“哈哈”大笑:“我们从小就喂猪、喂兔、喂鸡、喂鸭。我们住在半山腰上,旁边就是农村。”
“哦,原来是这样。你就和程代玉打猪草。我们三个打牛草,牛很吃得。”
“要得。”
我俩越往高处,猪草就越多:鹅儿肠、花菇猫、黄狗头、鱼鳅蒜等等,在向我俩招手。不知不觉就看不到她仨的身影了。
我饥肠辘辘,看见酸筋草就扯来吃,反而更饿;抬头看太阳,还没当头照,是斜的;一看背篼,猪草满满的,可松松的,一紧下去,只有半背篼。只怪早饭三两,没有蔬菜帮忙填胃。我说:“不能再往上了,慢慢往回走。”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边回去,一边再打些,背篼就装紧了。”她摸着肚子,“差不多了。”
“我早就饿了。看来个子小消耗就少。”
“乱说。同样多的饭,该饿还不是要饿,跟个子有啥子关系呢?”
我“哈哈”大笑。
我俩背着紧紧匝匝的一背兜猪草回到农场食堂外屋时,看到满满三背篼青草。我俩也把背篼放在这里,还有镰刀。
进里屋一看,案板上有四罐饭和四碗菜。我端起小土碗就是一口菜,再端上罐罐饭,至寝室,拿起饭勺就狼吞虎咽起来。此时,程代玉拿着家伙去打饭。简思亮和石丽霞蜷缩在床上。
“她仨还没开饭就回来了,你俩啷个这才回来呢?”简思亮问。
我一边嚼一边说:“我们是打猪草。她们是打牛草,要容易些。”
“哦。我们都吃了一阵了。”她说。
“还有两个没吃。”程代玉端着饭和菜进来。
“是那两个赶场买猪儿的还没回来。”石丽霞说。
“哎呀,菜好难吃呀!又咸又辣,油花花都没得一个。”程代玉皱着眉头,“你啷个吃起来这么香呢?”
“你没饿。”我敲着空碗打“当当”。
“你乱说。”她麻起脸,“这么大上午,爬那么高的山,打那么多的猪草,不可能不饿!”
“确实咸了点,辣了点。”简思亮说,“炊事员说‘菜少,咸点辣点好下饭’。那些男知青都说咸辣合适。炊事员说‘众口难调。下个月,其她的来煮了才晓得。’”
她吃菜如同嚼蜡,摸着胃,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很难受的样子,声音凄厉:“我硬、是、吃、不下呀!”
“我硬是吃不下呀!”石丽霞坐起来夸张地学着她的声调。
我“哈哈”大笑。
程代玉冲着我火冒三丈:“你笑个屁呀!有啥子好笑的?”
“女知青,出来得了!”谢文一嘿起喊,“出工啰!”
“你还在吃不下,又要干活了!”我急忙拿起空罐罐和空碗出门,向左转头看,谢文一正在晒坝边,逗弄猪儿。
当我把罐罐和土碗洗好放在厨房时,再出门,来到晒坝上;女知青都到齐了站在一边,还有男知青在另一边。
谢文一拉着两头小猪儿颈子上的绳子朝猪圈的方向跨着大步,一头白毛猪儿和一头黑毛猪儿夹着尾巴,嘴里哼叽哼叽,很不情愿挪动步子。
谢文一瘦猴猴一个,还面带七分凶,再加上一双卡二筒的眼睛,让我发怵,从不敢与他正面聚焦眼光。
很快,他空手返回来,面对我们,两颗兔牙巴有点不关风:“大家都到了。我看了下背篼,她们四个打的草还不错。”
他的视线移向男生那边,“他们三个赶场的,猪儿也买回来了,还买了菜籽、菜秧。今下午必须把菜秧栽完,该撒的种子必须撒下去,我们才有菜吃。”
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除了雨代表喂猪,我们四个继续耕田外,其他的跟陈排长一起,种菜。各就各位。”
他招手喊:“王源泉、李朝禄、瞿能学,我们走。”
“要得。”他们走了。
陈排长指着房子周围的地:“这些都是用来种菜的。上午挖了这点,下午人多,要把这些都挖完。”
我们按照陈排长的吩咐,分成两组:陈排长一组,李代表一组。
陈排长瘦而精神,个子一般,满脸黑皱纹,头上裹了一圈脏兮兮的白布,可能是在效仿陈永贵,满嘴的乡土口音:“上午打草的和赶场的共七个,跟我一组,再从点包谷的抽七个过来就行了。”
我们这组十五人,就在我们寝室当门坝子边,连着厕所边上一字排开挖土。你追我赶,至多一小时就挖完了。
陈排长很高兴:“我还担心菜秧种不下去。没想到你们城里人还这么得行。”
“当时我也小看他们了。”万练说:“今天赶场,我们先看行情,再来买。那两头小猪,人家要二十九元,在我们公社至少要卖三十多元,他俩二十五元就搞定了。”
陈排长“嘿嘿”地笑了:“我路过猪圈进去看了下,猪儿不错,老辣,很好喂。看来有文化的城里人,是比我们乡巴佬要凶些。”他吐了口水在手上搓了搓,又捏锄头,“你们看,就这样掏平,打窝,注意间距。”
“昨晚下了点雨,春雨如油,正好种菜。”万练喊,“陈少先、冯思民、何书生和陈排长四个,打窝子,其余的跟我种菜秧。”
他左手拿菜秧,勾腰驼背示范:“放在窝窝里面,根部放点泥巴,稍微使点劲按一下,注意不要把它的根部弄断了;再刨点泥巴在根部,就行了。”他直起身子,护着嫩叶,“请你们特别注意一下,千万不要弄倒它的脑壳!跟人一样,没得脑壳怎么活?”
“先栽莴笋,后栽瓢儿白,最后栽窝鸡菜。”陈排长喊。
“贾保红,根部按紧点。”万练吼。
“这样合适不?”她问。
万练过去帮她再按了下根部的泥巴:“就这样。”
“哦。晓得了!”
一阵功夫后,一块又一块的莴笋和瓢儿白栽出来了。很好看,像小矮人在打拳一样。万练喊:“陈少先和冯思民,你俩从田里舀水挑来淋菜秧,这样才落根。”
“落根是啥意思?”
“就是菜秧的根部与泥巴吻合,它才能活过来。”
大家“哦”了一声。
陈排长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坐在锄把上,点着旱烟斗:“就剩这点窝鸡菜没地方栽。先把菜耔撒了,再把它栽在边上。”
突然,何书生指向西边垭口山顶上挂着的夕阳,惊异万分,大叫:“快点,太阳就在那里挂起得,赶快过去摸着它照张相!”
大家倏地停下手中的活路,直勾勾地盯着红太阳,都神了。好一阵子,我们才“哈哈”大笑,都说“好傻呀!啷个摸得到太阳?”
陈排长吸着旱斗烟杆,吐着烟圈,也大笑:“你们城里人,没有看到过太阳落在山背后是啥样子,头回看到。就像我们没有看到过火车那样稀奇。”
“你年轻的时候当过大队民兵排长,你啷个不去红卫兵大串联呢?还可以坐火车。”万练有些惋惜。
“你在说啥子话啰!当时,我的三娃都出生了,敢啰?”他傻笑,“运气不好。”
“陈排长,还有没得菜秧要栽的?”徐良志拿着撮箕过来,浑身是汗,“包包白栽完了,土还剩得不少。”
“那你就把窝鸡菜拿去栽吧。”陈排长指着西边,“太阳宵夜去了。我们这里把菜籽撒下去也该收活路了。”
徐良志把窝鸡菜秧装在撮箕里:“他们等起的。”便去了。
陈排长呛了口烟子,喘息了会,吐了口痰,才把话说出来:“飘儿白耔、木耳菜籽、蔊菜耔,各是各的撒一块。”他喊,“万练,你买的,你心中有数,你负责就是了。”
“要得。你老人家就不用操心了。”
“瞎说!四十出头就叫老人家?毛主席才叫老人家。”陈排长一本正经地说,“你把毛主席放到哪儿去了?这里天高皇帝远过嘛!要是你在城里头说这样的话,尖尖帽就给你戴起了。”
我们“哈哈”大笑。何书生像模像样地说:“对头。毛主席才叫老人家。你居心不良,该当何罪?游街示众!”
“手上活路摸到起哦。”万练拑着土,“就这样边锄边擀平,才好撒菜籽,长出的苗苗才整齐。”
“那不一定,有的先发芽,就长得快一些。”有的说。
“先长大的就先吃。”万练说,“十个指头长在手上,长短都不一,粗细都不同;一对双胞胎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都不一样。”
“扯这么远干啥子啰?少说空话。”陈排长拿着菜籽过来,大声说,“快点干啰,早点收活路哦!”他左手一把菜籽,用右手从左手里抓起一些,均匀地抛撒在土地里,“你们就这样撒。”
“饭煮好了!”聂兰英冲着我们吼。
“还是你们好,收工就端碗。我们回家还有一堆活路等着的。”万练很羡慕。
“就是。我们的灶头还是冷的。还是当知青好。”陈排长也说。
“打饭啰!”徐良志他们敲着碗,很热闹。
我们心里都匝慌:“陈排长,差不多了吧?!”
“嘿、嘿、嘿!”陈排长笑了笑,“收尾活了。”
“你们看那两个挑水淋菜的,不吭声不吭气,淋到现在。”万练对我们很是不满。
“现在也要不到这么多人了。”陈排长罢着手,“去去去!”
我们拿着自己的锄头,一哄而走。回到自己的寝室,我拿起家伙就往厨房奔,很快就闪回。
“动作好快呀!”程代玉看到我在寝室里啪叽啪叽吃,“等这些打完了我才去,免得排队。”
石丽霞最后回来:“你还不去打饭,看来你真的没饿。个子小,消耗就少。”
“人还多不多?”
“没几个了。”
程代玉拿着家伙去食堂。我吃得也差不多了,端着瓷盅出来,站在门口的坝子上吃;其它寝室有的也在自家坝子上,端着瓷盅或瓷碗站着吃。
程代玉端着瓷盅过来。我说:“还快当吔。”
“我最后,没排队。”她端着瓷盅进寝室。
“今后我也晚点去打饭,免得排轮子。反正人人有份。”李永芳说。
“不必。错开高峰的时候就行了。”穆华英说。
“我、硬、是、吃、不、、下、、、呀......”传来石丽霞夸张的声音。我转眼从门外往里看,她夸张的表情,我实在忍不住了,又“哈哈”大笑,一口饭呛得多远,脸滚烫,直不起腰。
“你笑个屁呀!”传来程代玉的呵斥声。
“你在笑啥子哦?笑得这么老火!”
李永芳和穆华英过来,朝里面看了看:“没得啥子呢,她仨都在吃饭。”
“有啥子这么好笑的嘛!神经病一个。”传来程代玉愤懑的声音。
石丽霞端着瓷盅出来,一边吃一边说:“她就喊吃不下,中午也是。”
贾保红说:“菜是很难吃,再难吃也得吃,吃多少算多少。”
后来,只要程代玉凄厉婉约地喊:“我硬、是、吃、不下呀!”
石丽霞就要夸张地:“我、硬、是、吃、不、、下、、、呀......”我都“哈哈”大笑不止。程代玉就凶我一顿。
有次吃胡豆,程代玉又是一声:“我硬、是、吃、不下呀!”
“我、硬、是、吃、不、、下、、、呀......”石丽霞伸手大喊,“拿来我们吃!”
“给你。”
石丽霞接过瓷盅:“来,我们三个把它干掉!”
我们“哈哈”大笑,痛痛快快把它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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