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千金
我叫射月没有姓,娘亲是万宝阁中最红的姑娘,听说娘当年芳华正好,一眼便在街上相中了一个落魄的举子,二人着实浓情蜜意,过活了好几年,只不过后来娘亲的身家败坏完了,那举子便露出了嘴脸来,不但家中有妻有子,还在外又相好了几处姑娘,各个貌美如花,全等着娘亲开销。
老鸨罗姨说,娘亲重回万宝阁是个雨天,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貌似挨了打,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地儿。
罗姨人老成精,就没做过吃亏的买卖,娘亲这不但自投罗网,还买一送一,她自然是乐见其成了。
所以我生来便也是个美人,小小年纪,便生得妩媚多娇,嫩得就像水葱一般。
总以为我以后会像娘亲,一辈子靠卖身子过活,可在我6岁的那一年,万宝阁内忽然来了一个比娘亲还好看的男子,他说我是媚骨天成,五十两便要向罗姨买了我。
娘当时正忙着与一个城中的大户调情,一双雪白的大腿晃呀晃,也懒得理我。
倒是罗姨,生生为我把卖身钱的价格“挑”了上去,一千两,她说自己是看着我长大的。
“这孩子可是我万宝阁的千金!"
好在先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在我上了他的马车后,竟不哭也不闹,只抱了个点心匣子,痴痴的望向万宝阁,直到看不见街口为止。
“你倒乖巧,那今后便改名叫巧奴吧!”
我咧了咧嘴,瞧他这有商有量的语气,就好像若是我不满意便可以不用这么叫了一样。
从前在万宝阁里,也有过姑娘不喜欢自己的花名,鼓着腮帮子,冲撞罗姨。
罗姨可是个性子和善的人,她打小便信佛,最见不得血腥,于是就叫龟奴割了那丫头的舌头,当时我就在身边,那场面,现在想起来世叫人不寒而栗。
我只是年岁小,又不是脑子不灵光,当即便回给先生一个大大的微笑,天真烂漫。
等我坐了一个半月的马车,终于对匣子里的点心也失去了兴趣,整个人病厌厌的,每日只躲在马车角落,佯装自己是一颗蘑菇。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一所气势恢弘的大院,这时我才知道,先生是个专门为皇帝唱戏的名角,而他买下我,也只是单纯的觉得我天赋好,适合传承他的衣钵。
我大大的舒了一口气,还真怕他有什么特殊爱好。
从前在万宝阁,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客人,罗姨总会预备一些小男孩小女孩,都是出身穷苦的人,就算被玩死了,也找不到苦主……
我师父长得俊,是旦角,等他穿上戏服,描上眉,那一颦一笑,就全是风情了。
很多时候,我看着看着便呆了……
说实话,从前在万宝阁中,什么俊男靓女我也是见过不少的,只是相较师父而言,在骨子里,他们便都少了一份韵味。
"你这鬼丫头,看什么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就算再看,那也不是你的!"
斓哥是我们所有孩子的大师兄,是个小武生,剑眉星目,身手极好,每日清晨,就喜欢倒吊在树上,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的腱子肉。
在京都贵妇圈中,确实也有好这口的,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师父,只要多看一眼,便觉得十分勾魂。
就故意窘他,“师父即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谁让师父长得好,就算十个你,捏在一块儿也不如他俊!"
对于师父的相貌,师兄好像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
"丫头,你可别乱比较,你师兄我可是个真男子!"
我既出身青楼,那就比旁人早慧,这世人皆传言我师父是皇上专门养的男"婊子”,名为唱戏,实则是跑到皇宫与帝王厮混,祸国殃民,败坏龙体,搞得皇上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没个子嗣。
可我知道,他们不过也都是吃饱了撑的,这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也就是闲时美人价贵:乱世美人替罪!
可这该死的世道,就从没有人问过,美人自己可愿!
而在我们戏院门口,但凡我师父登台,几乎每日都会有人往门口撇臭鸡蛋,我已经跟师父学了六七年的,那人倒是乐此不疲,现在连自己徒弟,竟也敢看不起师父了。
我整了整面色,去寻了个长竹竿,只一下便把大师兄从树上打了下来。
他想来个利落的鹞子翻身,怎奈我手脚之快,竟出乎他意料几十倍,一个回马枪,便把他捅了狗吃屎。
“什么东西?学艺不精也就算了,还敢欺师灭祖了!"
我抱着膀,斜着眼,早看不惯他了,仗着自己在京都小有名气,站稳了脚跟,便敢跟自己师父阴阳怪气,夹枪带棒了.
"你这丫头,看招!"
大师兄的心眼,可能都没有他的个子大,没被我激几下,便失了理智,与我一个孩子打到了一处。
我虽然比大师兄晚入门三年,可仗着天赋异禀,却也和他打了个“不遑多让”。
等晚上间上戏的时候,师父这才发现,我与大师兄,一个被打 瘸了腿,一个伤了面门。
"你!你们俩……”
父师简直被气到语无论次,师父想上台救场,怎奈走路都咧咧呛呛。
我敢紧挽住师父,怎料大师兄却不嫌事大,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小师妹怕什么,咱们师父这无非只是风流多了,腿软!"
后来师父便把大师兄逐出了门墙,之后我便成了戏院中最红的台柱子。
可事实证明,师父的伤并非是风流累的,而是被皇宫中的贵人打了板子。
我师父连恼带伤,这一躺,便又是一个春秋。
养伤时的师父也懒得上台,每日只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眼看着太阳爬上山坡,玩累了便又沉沉睡去。
"巧奴,你说,到底是为师的恶心还是这世道恶心!"
师父说话时沉闷闷的,就像是从胸膛中发出的嗡鸣。
不过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自是传闲话的恶心了!这世上,既有人喜欢吃梨,便有人喜欢吃瓜,大家不过喜好不同而已,也不见得就妨碍了日出日落,吃饭睡觉……”
我说得满不在乎,两把绣春刀,舞得密不透风,泼水不进。
师父听了,傻愣愣的,半天就乐了。
“枉我自认为聪明一世,可到头来竟不如你一个孩子透彻,终是我有负于他啊!”
从那以后,师父便结束了戏园子,带着所有徒弟下江南。
他说自己就是个大俗人,扛不住世道,也辜负了他,便再没有脸见他。
后来太后乱政,硬是把皇帝逼离了京都,三下江南。众人都言圣上沉迷享乐,不理朝政,败坏祖宗荫蔽,可并无一人敢骂一句“老妖婆”。
那时师父已经老了,我也嫁了个老实人,生下个女儿,虎头虎脑的。
“师父,他们都在传言,陛下是来江南寻人的!”
我师父听了,喂鱼的手一抖,就撒了一大把饲料,引起了水中鱼儿的一阵疯抢,激起朵朵浪花。
自从他老人家离开京都之后就忍不住日夜啼哭,生生哭坏了一双眼睛,这几年就连看人也不太真切了!
“巧奴,红颜未老恩先断,更何况,为师的还不是真正的红颜……在这世间,男女之间又哪里来的一见钟情,大多都只不过是始于颜值,终于内心!现如今我年华不在,真怕他见了嫌弃……更何况,他也有他的难处,若真有了我,那他岂不是真坐实了昏君的名号!”
我从身后默默掏出来一块染血的帕子,大约这便是真正的有情吧!这样才会导致双方有无尽的顾虑,百般的忧思。
“师父,陛下是明日下午的船,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怕是活不久了……”
第二天,我师父迎着夕阳,站在断桥之上,化成一个金色的身影,咿咿呀呀的唱了一下午,直到星辰漫天,黑暗中才有一艘画舫,缓慢的划着水波,缓缓离去。
后来皇上便驾崩了,可对于一个毫无建树的傀儡而言,大约他这一生唯一能让人津津乐道的,就只有与师父的一段风流往事了!
一个多月之后,我与丈夫带着孩子,来到荒山给师父“烧期”,这可是师父还在时,亲自给自己选得好地方,背山望水,远眺京都,那个他一辈子也回不到的地方。
“师父,您一路走好!”
突然刮过一阵风,就好像师父有所感应一样。
在他的坟头,我亲手种下了一株并蒂莲,愿他来世顺遂,一切皆可以称心如意。
“起风了!”
我望着碧空如洗,喃喃自语,身边的丈夫温柔的为我披上了一件外套。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