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我现在住的小院子两年前还是三间青砖的窑洞,爷爷奶奶不在了以后,拆了重新盖起来的。
只花了一个晚上,我出差去北京,回来后就是一片青砖土块的废墟,臭椿树不在了,我的兔子窝也不在了,只有分不清谁是谁的一堆木片和石头,工人们挥锹抡镐把我二十多年记忆的残骸装了,整整六车,我记得大卡车闪着大灯呼啸而过,绝尘而去,把它们不知倒在了哪里。
我以为我会特别难过,但没有。新的院子很快就盖好了。人类不就是不断得到更新的东西,这样失去才显得体面的生物么。
就这样,我守着新的院子又住了下来。就这样天天上班,下班,写写东西,喂喂喂鱼,溜遛狗,摆弄我的花草。
春天晨起,懒懒的给自己泡一杯柠檬水,靠在鱼池旁的躺椅上,丢丢喘着气,靠在我的腿胖谄媚一样的磨蹭,我看着水里的鱼,水上的莲。正跑神想着睡莲什么时候再开的时候,刀刀在房顶冲着我叫唤起来。
我抬头望去。屋檐下的雪白瓷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一圈的类似泥巴的东西,上面好像还沾着草梗。完了,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这是鸟要做窝了。
我很讨厌会飞的东西,所以我也讨厌鸟,但来都来了,我也抓不住它们,只能愤愤的拍了丢丢一掌“我要你何用!”
院子里有水池,屋檐下又是瓷砖,早起水汽极大墙面都是湿的,这么不适合做窝的地方偏偏就被它们选中,更要命的是,这家两条狗一个人十几条鱼都不怎么喜欢它们。
我观察了好一阵子,发现竟是两只燕子,一只瘦瘦的另一只毛乱乱的,每天飞来飞去的忙碌,瓷砖湿滑,泥巴不好黏住总是掉下来,害的我的廊下总是星星点点的不干净。但鸟类还真是执着,用了一个月的功夫,完成了一半。只是有天我突然发现怎么只剩乱乱还在,瘦瘦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只鸟,工作进度果然慢了下来,偶尔会停在我的竹子上休息,毛似乎更乱了,就像在地上滚过的毽子一样。想着你干脆放弃算了。
结果没几天,我又听到熟悉的二重唱了,乱乱找到帮手了,一只大一点的很漂亮的燕子,脖子上的红斑格外显眼。漂亮的加入,窝立马就好了,我从每天拖廊下的泥巴改成每天换它们窝下接鸟屎的报纸。我更讨厌鸟类了。
又是一个被鸟类吵醒的清晨,只是那天格外的的吵,瘦瘦回来了,三个鸟在我的院子里乱飞,丢丢跟它们语言不通偶尔也会看热闹点评般的叫两声,刀刀则在房顶上兴奋的嚎,鲤鱼们饿了一夜,见人出来都从水里探出脑袋不耐烦的啪嗒水面啪叽嘴,好烦!我精心设计的文艺男青年的清晨,成了居委会大妈的小屋。我真的更讨厌它们了。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等燕子飞回家再关上天窗上的灯,可那天我写了一夜的稿子,院子里彻夜亮着灯,漂亮都没有回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燕子了,灯火下没有他的家。无恩负义的瘦瘦和乱乱生了一窝小鸟,偶尔我欺负丢丢的时候会抬头看到那个泥房子里会探出一圈嗷嗷待哺的嘴,麻烦鬼就这么出生了。
直到几天前的雨,雨很大,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瘦瘦和乱乱没法飞出去觅食,一家鸟缩在泥房子里等着雨停。前天于心不忍,我打着伞去了老远的花鸟鱼虫市场,买了一兜子大麦虫,放进一次性杯子,搁置在廊下的台阶上,想着多少会吃一些吧。
结果当天夜里,我去换接鸟屎的报纸的时候,报纸上有三只小燕子的尸体,估计是饿死了,被乱乱或者瘦瘦丢了出来,丢丢凑过去闻了闻,然后就躲开了。
那是三只特别丑的小燕子,羽毛都没长全,又大又鼓的眼睛,还有一张大嘴,趴在报纸山,身上还有鸟粪。就这么没了,来去连招呼都不打。家没破鸟却亡了。
现在还是那两只燕子,也许它们还会生新的麻烦鬼,我还是很讨厌它们,但我还是会给它们留窗,因为看着它们我突然觉着活着真的太不容易。两个厚着脸皮的鸟,来我家借宿,还要我打扫卫生,不仅不交房租还扰民,利用完漂亮就把人家赶走,自己生了一窝,真的不是好鸟,最后小鸟刚孵出来没几天就死了,我不敢说这是报应,我以后也不想惩罚他们。这样背负罪孽的活着,苟延残喘,反而让我更钦佩它们,不要脸的活下去,自私的活下去,利用一切只为能活下去。虽然不高贵,但真实的可怕。
这就是我的院子,一个男人,两条大狗,十几尾鲤鱼,一窝贼鸟,还有好多绿色的叶子,几朵晚上会合上花瓣的莲。
就是这样,爱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