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讼侠
一
黑瓦上遍布苔痕,白墙早已被经年的雨水浸得起皮,门上木漆片片剥落。
宅子规模不小,却能看得出年久失修,住在其中的家族也不复当年兴旺。
会客堂中,写着“持身端方”的牌匾下,一条长几两头,西首一面斑驳的镶花黄铜镜,东首是祖上传下来的抛釉窄口瓶。
堂中,留着山羊胡子的老翁佝偻着背,将陈义松请入几前的太师椅中,并吩咐仆人奉上茶具和刚泡好的茶。
老翁年迈,手难免有些不稳,斟茶时竟还洒出去了些许。斟完茶,双手扶住茶托,就要颤颤巍巍举起,看架势,似是要以一个长者之尊对陈义松行敬茶之礼。
陈义松见状,连忙站起身扶住:“宋伯行此礼,晚生着实承担不起呐。”
宋伯执意如此将茶递予他:“这次若不是义松仗义相助,我们宋家真不知该何去何从啊?”
陈义松道:“义松恰巧略知科律,见不惯那些富豪乡绅欺压百姓,鱼肉良民,便斗胆用自己所学所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原来陈义松乃是平乐县的秀才,精通国律条例。时吏治腐败,多有富户与三班六房中人勾结,干出侵吞家私等勾当。而陈义松为人慷慨仗义,又兼口舌伶俐,常能替左邻右舍于公堂上除不平。于是在平乐县一带传为佳话。
宋伯一家在县中仅余一套地产,却仍被当地有名的富户贾允惦记。多亏了陈义松相助,才没有落入贾允的虎口。这不,宋伯感念此举,特意将陈义松请至家中。
宋伯悠悠地叹了口气:“想我们宋家,百年前也是此间大户。只可惜太过孤高,不愿同流合污,于是家产一点点被蚕食殆尽,直至现今这个样子。”
陈义松道:“平乐宋氏正直不阿,闻名在外,我等仰慕已久,只是无奈宵小之辈手段腌臜,有道是君子易与,小人难防啊。”
宋伯摆摆手:“罢了,休提,休提。”
且见适才前来奉茶的仆人又从后堂走了出来,俯在宋伯耳边低语几句。宋伯点点头,遂转过身对陈义松道:“饭已备好,还请移步后厅用膳。”
陈义松点点头,站起,微微侧身:“请。”
忽然听得隐隐有哭号之声,却有些模糊,听不真切。陈义松摇了摇头,声音便又消失不见。望向宋伯转身的背影,似是浑没听见声响。陈义松知自己近日为宋家地产一案,颇有些劳累,晃神也是难免的,便没多想,跟上了宋伯。
远远望见餐桌上有些肉菜,虽不十足丰盛,但也冷碟热盘各有些许,显是用了心了。
宋伯搓搓手,略有些窘状:“义松,你这阵子帮我们诉讼平事,也清楚咱们家底了。这里只能略备薄宴,还望见谅。”
陈义松笑道:“宋伯这是哪里话......”
正想说些客气的,忽见仆人匆匆跑了进来,略带些喘气道:“老爷......老爷......”宋伯轻喝道:“什么事慢慢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仆人指着门外道:“方才我去门口,看到十来个老妪妇人,有的还带着孩子,乱哄哄地挤做一团,哭哭啼啼,堵在门口。”
宋伯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来:“我们家虽曾是大户,却从不恃强凌弱。这群人却何来找上我们?”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仆人瞥了一眼陈义松,这才缓缓道:“他们,他们要找的是陈先生。”
陈义松眉头一锁:无怪乎刚刚听到哭泣之声。向宋伯道:“宋伯,他们既然来找我,必是遇到了难处。且待我去看看。”
“那饭菜......”
“看看发生了什么,再回来吃也不迟。”
“如此,让我与你一同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罢。”
到得宋宅门口,见到了仆人口中所说的场景,只是当看见妇人的脸颊上挂着的泪痕,老人胡乱挽起,夹着污尘的银发时,陈义松心中仍是忍不住咯噔一下,忙问道:“诸位乡亲,这是怎么了?”
一个妇人搀着一位老妪,缓步上前。陈义松识得她们,是赵二的媳妇徐氏和老母闻婆婆。去年赵二和大儿子被拉去作壮丁,直至如今还未回来。如今家里只剩下她俩,还有刚能下田劳作的小儿子相依为命。
赵二的老母颤声道:“义松啊,这次你可要帮帮我们啊!”随后便听见身后的众人纷纷附和。
陈义松道:“诸位慢慢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婆婆道:“最近不是又到收税的时候了嘛?我们一看,都快是去年赋税的两倍了。倘若真的如此,咬咬牙,倒可硬撑下去。但是,今年,不光赋税又要加,我们家唯一能下田干活的二小子也要被拉去做壮丁。这么一来,家中就只有我和儿媳,却还要交这么重的税。家中的米缸里本就存粮本就少得可怜,都交上去,我们吃什么呀?把我们逼成这样,最后怕不是只能吊死在房梁上啊。”说罢,涕泗纵横。
而一同前来的众人,也七嘴八舌地交代了自家的状况,和赵二家的大差不差。说完,大家又是哭作一团,哀嚎、恳求不绝于耳。
陈义松略一沉吟,心中有了计较。
原来这些乡民,大多不识字,更别提知晓朝廷定的税律了。小吏前来收税,报多少就是多少,他们又怎敢不交?在其中做些手脚,自是方便异常。
其实这种事情在平乐县层出不穷,却又是屡禁不止,久而久之,竟成了挥之不去的陋习,呈愈演愈烈之势。把乡里人逼上绝路,这还是头一次见。
陈义松慨然道:“遇上此事,我陈某人必不能袖手旁观。我一定竭尽所能,去帮大伙讨个公道!”
二
讨个公道,别看陈义松满口答应下来,实际上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
陈义松在宋宅中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出来后便思忖着到底该如何是好。不过,以他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公堂,心中明了,他心中自是明了,若要找此次事情的端倪,自是要去县里的户房查阅相关案卷。每次赋税多寡以及徭役轮到哪家哪户,册子中都是一五一十地记载着。
正疾步向存放户册的库房走去,忽听得不远处有少女的声音:
“如果你再不走开,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啦!”
陈义松心头一紧,这声音好生熟悉,细细一想,竟是自己的青梅竹马杜娟。他听出杜娟声音中的恐慌,显是遇到了歹人。关心至切,加快本就迅速的步伐,冲入声音传出来的小巷之中。
只见一矮小驼背的瘦子背朝巷口,搓着手掌嬉笑道:“好呀,马上就成自家媳妇儿了,不用对我客气。”一边说,一边步步朝巷内逼近。
杜娟扶着墙壁,一步步朝后退去。由于方才的追逐,汗已打湿了她的头发,千缕青丝黏在一起。墙壁投射下的阴影覆住了她的半边脸庞。她颤巍巍地道:“胡扯,说什么我也不会成你媳妇的。”
忽然,她瞧见了赶到巷口的陈义松,登时喜形于色,喊道:“松哥哥,松哥哥!”
那瘦子王天虎又矮又驼,转头一看,但见陈义松双肩宽厚、身材挺立。王天虎自忖在陈义松面,决计讨不了好,便狠狠瞪了杜娟一眼,冷哼一声:“小妞,今个算你走运。迟早的事儿,别太得意了。”说完,心虚地望了陈义松一眼,灰溜溜地离开了。
见王天虎离去,杜娟小跑带蹦地来到陈义松面前,一把牵住他的手:“松哥哥,来得好巧,若是没有你,险些要被那驼子欺负了。”
陈义松听罢,恨恨地咬着牙:“娟儿,你不晓得,早就听他背着你说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了,只是谅他没那个胆子,一直不敢乱来。却不知今天为何如此猖狂?”
杜娟幽幽道:“谁知道呢?”不过看着陈义松俊朗的面容,又忍不住脸上灿烂明媚:“还好你帮我赶跑了他。对了,你怎么会正好在这儿呀?”
陈义松道:“哦,我是想到县里的户房去。闻婆婆还有许些家的赋税过重,找上了我,我这就去帮他们查一查。”
杜娟素知义松的侠义行径,也不多问,只是说:“你去户房和我家顺路,我俩一道走一会儿罢。”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渐渐地,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男女有别,来往也就不如以前那般频了。及至后来,陈义松忙于读书,帮乡亲们排纷解难,而杜娟则帮家里干着农活,聚时益发地少了。
这会儿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日光懒洋洋地洒下,时不时有乡间的犬吠蝉鸣入耳。难得一份清闲,两人却支支吾吾,没什么话好说。
不过这也没什么,有时深情厚谊,并不需万语千言。
到了要分别的岔路,陈义松突然想起来,问道:“伯伯和伯母近来可好?”
讲到此处,杜娟忽而愣了一愣,答道:“唉,说到这个,爹爹最近染上风寒,一个月余不能下田,请了大夫来看,也无法好转。唉,可愁死我和娘亲了。”
陈义松听完,微一皱眉,略略有些自责道:“伯伯得了病,我竟到现在还不晓得。”
杜娟听罢,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不怪你,也是我想你平时忙着用功还有帮大伙儿,特意没有告诉你,怕打搅到你。”
陈义松道:“要不,我现在随你去看看伯伯吧。”
杜娟忙轻推他:“大伙的事儿要紧,松哥哥还是先去户房看看罢。过两天再来也不迟。”
陈义松点点头:“嗯嗯,那这件事结束我定会去看望伯伯伯母的。”
两人别罢,各自向着家与户房所在之处进发。
陈义松来到户房门口,却见几个壮班腰挎弯刀,正在聚在那儿有说有笑,见到陈义松来了,纷纷停下,开口问询:“你是来干什么的?”
陈义松说明来意,谁知为首的那士兵摇了摇手:“这可不成,没有主簿的手批咱们也无权放你进去。”
陈义松听后,这才一拍脑袋:确实,枉自己读了那么多书,这点常识竟也不知。看来毕竟还是历事少了,才会遗漏如此要紧的一环。
县衙距此处不远,义松心中想着速速帮乡亲们弄清赋税徭役之事,不由地加快脚步,未消得片刻便赶到了县衙。
到了县衙,便急急让守门的壮班前去通传主簿,说是义松求见。
本来,小民若想见官,若非有重大干系的事儿,殊为不易。但陈义松一直以来帮着诉讼了不少案子,在乡间积累了一定的声望,故而县衙里的人也不会在这些事儿有意去为难之。
陈义松等来主簿,将午间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
主簿姓张,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似的,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听。一直听到义松恳请批下应允,进入户房查找档案时,不自觉攥了攥手指:“义松啊,你前面诉讼的案子,我也都听说了,知道你是后生中的才俊。不过嘛,这户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陈义松道:“大人有大人的难处,义松也非不知晓。只是若不将这事儿查清楚,十几户乡民的生计不得着落,恐怕对官家也不好呀。”
张主簿点点头:“你说的有理。这样,你去写一份陈情来,写好了本官再看看如何是好。”
陈义松问道:“是否可以就在这里写好,写好了直接交予大人?”
张主簿点点头,吩咐下去:“拿纸笔来。”
陈义松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偏近下午了,饶是他惯于行文,写完时也是日将西沉。官吏们陆陆续续地回去了,主簿望着将倾的红日,神色颇有些不耐。
不等墨干,陈义松急急把陈情递了上去。
主簿随便看了一眼,道:“你既然是替人家说话,那么苦主的签字画押自是一个都不能少。”
陈义松“啊”了一声:“张主簿,您也晓得,这些乡民们大都没念过书,自己的名字也不一定写得来。”
主簿随意挥了挥手:“画押也行,你回去把苦主的指印都收集来,本官自然会将此文呈上,供知县裁决。”
陈义松点点头:“如此,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替民申情,这件事儿最是体现得了义松的雷厉风行。放在别人那儿,可能要个三五日的事情,义松不消一日便已办妥。次日申时,那张陈情上就摁满了密密麻麻的指印。拿着陈情,陈义松又重新找到了张主簿。
“主簿,您看这回可以了吗。”
张主簿一边看,一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把未留神进到嘴里的茶叶吐回盏中。捋捋胡须,缓缓道:“恩,这篇陈情确实写得不错,有礼有节。”
陈义松听罢眼前一亮,忽又听张主簿道:“但是,陈情中说给百姓们的赋税过重,不合情理,这一条看似言之凿凿,实质上是口说无凭啊。”
陈义松略一沉吟:“确是如此,故而这才找到主簿,希望可以拿到手批,调取户房档案,一查便知异常何在。”
张主簿摇一摇头:“若不能精确到升斗,又怎能说明赋税有误。毕竟从太祖起,各户的田亩轮值等一一列清,若是就这么让你进去,岂不是明着说官家的造册有误?”
陈义松这才听出来了,合着张主簿从头到尾都没想让自己进去,前面让自己去写陈情,去收大伙儿的画押,也不过是虚与委蛇。
想到这儿,怒火不由地烧了起来,好在他懂分寸、识大体,这才没有发作。
陈义松强压着怒火,问道:“若是如此,怎样才能进到户房里呢?”
张主簿摊摊手:“这就不在我的职权内了,需问知县大人才成。”
陈义松问道:“户房不是在大人的治下吗?进出户房,如何又得去问知县大人?”
张主簿道:“没法子,给我放权就那么多,若是就让你进去了,知县大人那边可真不好交代。”
陈义松很难察觉地叹口气。踢皮球本就是官吏们使惯了的伎俩,去找知县罢。
三
知县和主簿别无二致,打的官腔仿佛是从一张嘴里说出来的,直将陈义松逼得恼恨不已。但以后都是要在平乐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不能发作撕破脸皮。
从县衙里出来,他郁闷地拍了一下旁边的墙壁。
这一下被守在门口的壮班看在眼里。这些胥吏无法参加科举致仕,是以打心眼里不喜这些文绉绉的读书人,见到此景,他们便走过来,语气恶狠狠道:“县衙门口,休得放肆!”
陈义松捶墙本是无心之举,被他们一说,还没反应过来:“我哪有放肆?”
那壮班怒道:“县衙重地,捶墙泄愤,还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陈义松饶是口舌伶俐,那也是在可以与人说理时,现下情境,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不等陈义松反应,壮班喝道:“拿下这刁民,先扔到刑房里去呆上一阵子。”
陈义松向后退了两步,正色道:“没有拘令,你们安敢胡乱拿人,眼中还有王法吗?”
壮班道:“我们替青天大老爷办事儿,我们就是法。”不由分说就要向陈义松扑来。
“慢着。”忽听身后一声断喝,那名生事的壮班和陈义松一齐循声望去,却见另一名声着劲衣的壮班迈步走来,看服饰和气度,是个领头的。
头子一把拉开对峙的壮班:“去去去,去站好你的岗去,不要在这儿生事。”
看着他走远,头子靠在陈义松耳边道:“这里不方便,咱们借一步说话。”
原来这头子是陈义松的远房表哥,陈义俊。自幼不甚爱读书,父母无法,托人将他送入县衙内当差。陈义俊读书不行,进了县衙却很能混得开,一直做到了壮班头子。
走得稍远些,看四下无人,陈义俊这才对陈义松道:“怎么,宋家的案子刚了结,就又接了个新案子?”
陈义松点点头。
陈义俊道:“这两天衙里一直在说这件事,我多多少少也听到一点。义松啊,听哥一句劝,这水还是别趟了。”
见陈义松沉吟着不作答,陈义俊拍拍他的肩膀:“要单枪匹马地干成此事,怕是殊为不易啊,不然你想为何主簿和知县大人都再三推诿呢?”
陈义松转过头,望向远处:“我自是知晓。这阵子不管是宋家老宅案也好,还是什么其他的案子也罢,官府的这些做派,我怎不清楚?哪一桩案子又不是难上加难?我若真是怕麻烦,断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何必要接这一个又一个的案子?只是我们平乐县,向来以仁爱为先。咱哥俩一起在此地长大的,哪个叔叔伯伯、姑姑婶婶不曾抱过我们。如今我们大了,看到他们遇到不公,又怎生忍得视而不见?”
陈义俊听罢,幼时县中温情脉脉的一幕幕又浮上心头,本来已经备好的劝诫之语,此刻说不出口了。
他素来和这个表弟关系不错。族里虽经常有人说他脑袋不正常,明明读书那么厉害,可以一路升官发财,却干起了费力不讨好讼师的活儿,但陈义俊却从未这么想过表弟。他尝尝叹息自己虽天生圆滑,混得不错,却未生得义松的那副侠肝义胆。
想到此处,陈义俊扶了扶头上的帽子,问道:“这两天我对新的案子只听了个大概。你细细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要劳你如此上心。”
听到此话,陈义松便一五一十地将赋税徭役如何不公之事说明,并说了这几日这么频繁地跑县衙,就是为了获得手批,然后进户房查清楚。
陈义松说罢,有些忿忿道:“表哥,我知这话有些不当讲。平民进户房查档案,虽不多见,按律却总是允许的,我所知的也确有人做过。据我所察,这次,不管是知县还是主簿,两位大人都是存心阻挠的,却不知是否另有人从中作梗。”
陈义俊知道了来龙去脉,知义松是济人于危难之中,心头一热道:“如此看来,这忙确是非帮不可了。这样,我在户房也有认识的书手,你既然如此急切要里边的档案,我便叫他把相关的抄录出来给你,看看能不能有所帮助。”
陈义松有些迟疑:“这样对表哥你真的没事吗?”
陈义俊笑道:“我在衙里混了这么久,这件事情还是能掩过去的。就算真被捉住,也不是什么大事,总能蒙过去的。”
陈义松见表哥十拿九稳的样子,不禁也轻松了许些。拱了拱手:“如此,就有劳表哥了!”
陈义俊办起此事,确实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有把握,过了几天,便把陈义松所要的一些数字都找齐了,誊抄在一张纸上交给了他。除了那些个诉苦的人家,他还特意嘱咐陈义俊把平乐县里的一些富户的赋税和徭役也抄送出来。
拿到这些抄件的陈义松喜形于色,向表哥连声道谢,晚上回到家中,挑灯翻阅。虽然看得两眼发酸,但事情的起因经过,已经了然于胸。理好卷宗,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接下来两三日无事,也不见堂上有何人鸣冤。好不容易不见陈义松的影子,主簿知县却隐隐觉着清闲得有些许不踏实。
忽然一天,县衙外鸣冤鼓震耳欲聋,直叫醒知县的清梦。
慌忙扶正官帽,端坐堂上。鸣冤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义松。只是不同以往,这次他身后乌泱乌泱地跟了一群老弱妇孺,伫立于日光之下。
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聚众于此,是要哗变吗?”
陈义松作了一揖道:“只是小民们的家中已是揭不开锅,男丁也已散落得七七八八。若是还赋以重税,只怕向来以平安喜乐著称的平乐县,将是要饿出人命来了。”
知县叹了口气:“只是这赋税是皇上亲自指派下来的,又不是我等想减就减。陈义松,你是要带头抗税吗?”
陈义松听到指控,不慌不乱地拿出诉状以及陈义俊带出来的抄件,递予知县:“大人请看,这些苦主原不必承担如此重税。而我观这些档案,却是富户贾允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本该自己交的税目移到这些本已贫弱的户下,还望大人明察。”
知县额上的冷汗不由地涔涔往下冒。他是何等精明之人,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他又怎会一点不知?只是贾允也没少给他塞些银两,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东窗事发,自己也免不了被牵连其中。
知县一抹额头,怒道:“户房前几日我不是没让你进去吗?谁知你这些档案是从何处弄来的。是不是伪造的也说不准。”
陈义松道:“大人要想知道真假,去差人调来户房里的档案核查一下便可。”
知县虽不知他用什么法子弄到了档案,但是看着他一副稳若泰山的样子,便知这些假不了。
他很想拖时间,但是这次堂上之人相当多,除却苦主们,路过县衙的乡民们也陆陆续续围了上来。众目睽睽下知县可不想让众人看出他心里没底,于是只能差身旁的小吏:“去调户房中的案牍来。”
这时看着底下陈义松还有苦主们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发虚,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档案呈上,知县草草核对了一番,道:“确实如陈义松所言,赋税是算错了。”
听到此话,陈义松和一众乡民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而随着知县承诺众人重新计算各户赋税,由陈义松在旁审理,平乐县赋税案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