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13
第十三章：荒原
云雾小学，创校于清嘉庆年间，曰三喜书屋，位于云雾水乡小镇的八角井街，距离千年古刹千灯寺仅一百余米。学生们课堂里的朗朗读书声，配以时常从寺庙传出来的梵音袅袅，仿佛幽远山谷里的一首首充满佛性的儿歌。
云雾学校初建时，仅有五三楹，书桌十八张，凳子四十二条，有校内石碑为证。现如今，学校的规模早已是当年的十倍有多。每日里数百名学生熙熙攘攘进出校门，学习知识文化，乐在其中。
不知道从哪年开始，也不知道谁的主张，校园内外广栽梧桐树，现木已成林。微风起时，梧桐随风摇摆，枯叶在空中舞动，犹如空旷原野惊飞的鸟群，落下时飘飘悠悠，恰似枯叶蝶飞舞。这景象，让人想起晏殊那句颇具哀怨的“斜日更穿帘幕，微凉渐入梧桐”来。
下午三点五十分，云雾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朱小胖和同学李广力、张木林邀约，一路小跑，前往镇外三里的那片荒原，小屁股上方的军绿色书包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虽然只是镇外三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荒原变得人迹罕至，像是被外来生物罩上了一个无影无形的顶盖，掐断了来往荒原的所有道路。
荒原，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不折不扣，的的确确的杳无人烟。荒原，一眼望不到边，但见一洼野荡，混浊的湖水中，一簇簇随风摇曳的芦苇伫立水中，一群群野鸟栖息其中。几棵歪脖子柳树像吊死鬼似的斜斜的立在湖边。红沙地上生长着一块一块的杂草，间或生长有稀稀落落的矮树丛，像野人长了癞子似的，分布各个角落。肃杀的秋风夺走了杂草充满生机的碧绿，全都成了了无生趣的蔫掉似的枯黄。怪石嶙峋的石碓，星罗棋布。余下裸露的荒地，遍布奇形怪状的鹅卵石。远处一个山丘，突兀的拔地而起，孤零零的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头。
巨大的灰色云层遮蔽了太阳的光辉，荒原诡异般寂静。偶尔的一声水鸟的幽鸣打破死寂，但等那幽鸣消失后，更显得死气沉沉。
荒原成了一个被遗弃的独立空间，却是少数顽劣的孩童的乐园。尽管大人们像敲木鱼般不断的提醒孩子们远离荒原，然而每天放学后，总会有学生前仆后继的溜进荒原。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者玩石头，或者打水漂子，或者捉迷藏。周末，天气好的时候，甚至三五成群的学生，从家里偷来锅碗瓢盆，香肠腊肉，水果蔬菜，做起野炊，荒原四处的炊烟袅袅，那玩家家的架势也是有模有样。
朱小胖、李广力、张木林一路跑到荒原，已是气喘吁吁。他们钻进一个三角形石碓下面，哪里有他们的秘密暗堡——一个阴暗的地洞，宽约八平方米，高约一米。这里是他们秘密挖掘了一个月的成果，庆幸石碓没有因为小家伙们的肆意破坏而倒塌。他们取下书包，放在头下当枕头，四仰八叉瘫倒在地上，时而翘起二郎腿，时而呈“大”字，时而脸朝下趴在地上，任性而为。
“哎呀，今天洞里咋感觉像堆满了冰块，我感觉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朱小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叫嚷着，胖嘟嘟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是有那么回事，小胖，你今天的洞察力不错嘛。”张木林也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掸掉了衣袖上的个一根枯草。
“不是说秋天嘛，咋回事？”李广力侧了侧身，一会儿瞅瞅朱小胖，一会儿又瞅瞅李广力，假装好奇不解的样子。
“生堆火怎么样？”李广力提议。
“主意倒是不赖，荒原上也是枯木枯草不少，不过…我可没带打火机。” 朱小胖叹了口气。
“我也一样，上次偷老爸的打火机，被老爸发现了，屁股被打开了花。” 李广力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屁股，长满粉刺的脸上飘过一片乌云。
“嗯哼，智者曰，成功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张木林摇头晃脑，说出一句老气横秋的话，瘦瘦的手掌摊开，像变魔术似的多了一盒压扁了的虎头牌的火柴盒。
张小胖见状，不由得把手放到嘴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那滑稽样活脱脱的一个二流子。
说干就干。三人钻出地洞，分头行动。
太阳已经逃离云层的封锁，挂在空旷荒野上空，犹如一个有爱心的母亲，充满了温情，抛洒出和煦的阳光。
朱小胖就近捡来一大把连着败叶的干枯树枝，李广力跑到远处去弄了一大捧干草，张木林找来一根拳头的枯树垭，先后回到洞里。三人架好树垭、枯枝、干草，旋即，张木林划燃火柴梗，随着火柴梗上那一小撮橘黄色的火焰落下，噗的一声，蓝色火焰燃烧起来。
“噼噼剥剥！”
火堆照亮了昏暗的地洞，围坐火堆旁的三人拉长的影子印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
“今天带来香肠就好了，可以一边烤火，一边啃香喷喷的香肠，那多带劲啊！”
“小胖，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看看都胖得跟一头猪似的，还想着吃。”
“小林子，你这是人生攻击。你就着火光看看你的影子，简直是瘦成一道闪电了。该补补了。”
“你们一个太胖，一个太瘦，就我身材增之一分则太胖，减之一分则太瘦，现在刚刚好。你俩就别羡慕了，哈哈哈！”
三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不时的爆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回荡在孩子们局促的暗堡里。
“大王遣我来人间啰……”洞外，隐隐约约的传来一声吆喝声，声音粗嘎而遥远，仿佛来至天外。
“嘘……”朱小胖把手竖在嘴边，眼睛挣得大大的，“小声点，外面有动静。”
李广力、张木林停止说话，竖起耳朵听洞外的声音，可是除了偶尔的一声水鸟的幽鸣，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小胖，别一惊一乍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李广力、张木林异口同声的责问朱小胖。
“我听到一声吆喝，像个老头的声音。”
“嚯……”
“哟喂……”
李广力双手食指摁在两边太阳穴，眼睛鼓起来，朝朱小胖翻了个白眼。张木林屁股撅起，朝朱小胖打了个响屁。“嘿！”朱小胖和李广力慌忙伸手捏住鼻孔。
“哼，你们等着，我出去证明给你们两个聋子看。”
朱小胖嚯的站起来，兴冲冲的朝洞外跑去。
“我们咋办？”张木林问道。
“别理他，你没瞧见今天小胖有点神经兮兮的。” 李广力不以为意。
朱小胖冲出洞外，身上带着烟灰味儿。
“亏便亏我也！”
百米外，一个驼背的货郎老头肩挑着担子，慢悠悠的走在荒原的碎石小路上，担子两头的竹筷晃动不已。老头头戴一顶破草帽，爪子似的右手抓着小铃铛摇晃，左手搭在扁担上，声音粗嘎低沉。
一股子油炸食品的香味飘进朱小胖的鼻孔。朱小胖馋嘴的咂咂嘴巴，眼勾勾的锁住晃荡的萝篼。
“嘿，老爷爷，等等我……”
朱小胖挥舞着双臂，拔腿追了上去，凸起的肚皮随着脚步晃荡来晃荡去，脖子上的灰色兜帽逆风鼓了起来。
挑货郎停在湖边的一棵半死不活的柳树下，轻轻的放下担子，摘掉破草帽，露出尖尖瘦瘦的头，狡黠的表情从老树皮似的脸上一闪而过。
“小孩儿，想吃点什么？”
“一两奶油瓜子，二两麻花。”
挑货郎伸手从放瓜子竹筐里拾起一把小巧玲珑的杆秤，旋即从塑料袋粒抓起一把白色的奶油瓜子，放在银色的油腻腻的铝秤盘上，黑黝黝的铁秤砣滑向秤杆的一格位置。秤杆高高翘起，挑货郎毫不在意。旋即，挑货郎又从另外的一个塑料口袋里抓出一小把麻花，五根，过秤时足足三两。
“今天真是我小胖有福气，遇到了好人。”朱小胖眨巴眨巴，乐在心里，嘴里可什么也没说。
“半卖半送，咱两爷子有缘。”瓜子倒进朱小胖的口袋里，麻花落在朱小胖的手上，挑货郎顺手抓了两个散子，笑嘻嘻的免费赠送给朱小胖。
“一两瓜子一毛钱，二两麻花二毛五，一共三毛钱。”
朱小胖从衣兜里抓出一叠邹巴巴的角票，抽出一张五分的，一张两角的钞票，放在挑货郎的手上。
“好呃。”
挑货郎接过二毛五的钞票，咧嘴一笑，黑乎乎的牙齿暴露无遗。
朱小胖往李广力、张木林待的暗堡走去，他要把遇到好心人的故事分享给好朋友。
朱小胖一面蹦蹦跳跳的往回走，一面迫不及待的拿起手中的一个金灿灿的散子吃起来，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嘎嘣脆！
“倒也！”
朱小胖的身后隐隐的传来挑货郎奸诈刺耳的笑声，他顿觉天旋地转起来，旋即向地上倒去。
龙泉剑客
二O一九年十月二十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