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一场不可逆的穿越

所谓穿越，就是时空的一次超自然移动，主要是空间的穿越，如张文成神仙窟中的艳遇，席方平阎王殿里的反抗；时间穿越（当然不可避免带来空间的穿越），回到过去，或者赶到未来。穿越总有道具，中国古代的文学家往往靠梦来实现，卢生昼寝入梦，淳于棼倚槐入梦，有时是突然之间的迷路，比如《桃花源记》。

环球数码原创动画短片《桃花源记》

陶渊明笔下的这场穿越，可以说是经典穿越。和彻悟功名无关，和恩怨情爱无关。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感天动地的深情。从一个小洞口，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关于这场穿越，我们要思考几个问题。

1穿越意味着什么？

2穿越的为什么是渔人？

3世外桃源的人，不是世外的，为什么？

4为什么穿越不可逆？

1穿越意味着什么？

文学往往就是创造别样世界的。花草树木，并没有那么美好，但是一旦行诸文字，成为文学，它就仿佛带着彼岸世界的情韵了。当然，有的作品本身就是双重世界的，如《红楼梦》大观园内外两个世界，《小王子》里真实而充满想象力的儿童世界和虚妄盲目的成人世界。陶渊明笔下的一个小洞，已经带来了世界的分裂。它在提醒人们：世界还有美好的可能。

2穿越的为什么是渔人？

再说发现世外桃源的这个捕鱼人吧。他的身份不过渔夫，但是又必须是渔夫。渔夫在文学的传统上，有着遁世超然的意义。屈原绝命前那个劝说的渔夫，庄子笔下质疑孔子的渔夫，还有庄子本人就是一个渔夫：面对楚王使者的任命，持竿不顾而愿学曳尾于涂中的乌龟。渔夫是对权势说不的人，是看穿纷扰世界的人，也是心里仍怀理想，没有丧失真性情的人，就是那个斜风细雨不归去的渔夫，那个独钓寒江雪的渔夫。渊明安排现世之人来见证彼岸世界的别有天地，非得常年在此岸的河边打鱼钓鱼的渔夫不可。

渔父  范曾作

3世外桃源的人并非世外的，为什么？

世外桃源，不仅是说风景绝美；更重要的是，鸡犬相闻，人人怡然自乐的图景，简单，却美好得如同仙境。

村子里的人，也曾是洞外世界的人，不过避秦时乱而来此地。现实世界的人，本来也是有能力创造世外桃源的，也可以享受世外桃源的安宁和谐的。很多人的心并没坏，坏掉的是那些妄图江山永固的独夫民贼和指鹿为马的弄权者。

村里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对外部世界秦以后的历史不再知晓了。其实，那些所谓的人民创造的轰轰烈烈的历史，真的是人民所创造？无论先汉后汉还是魏晋，每一次朝代的更迭，都是人民的灾难；每一次历史的变迁，无非是动荡，有多少普通的无辜生命裹挟其中而牺牲。世外人的“不知”，不是落伍，而是一种难得的幸福；而洞外人所谓的那些历史和知识，大多是垫着灾难的。

4为什么穿越不可逆？

渔夫出来后，没有谁再进入这个桃源世界。这是说明桃花源的虚幻吗？多数的穿越都是要回到现实的。但越是回不去，越有怅然若失的美感，让人更牵挂彼岸世界的万种风情。当然这不仅是文学手段。余秋雨有精彩的分析：

“陶渊明告诉一切过于实用主义的中国人，理想的蓝图是不可以随脚出入的。在信仰层面上，它永远在；在实用层面上，它不可逆。”

而我以为，穿越之后又回到现实，面对现实的黑暗，肮脏，琐碎，这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必然的宿命。这是常识：回到现实，是实现理想的起点。一味高蹈，那只能是空想的泥沼。

现实太黑暗，肮脏，琐碎，但是现实世界仍然是有意义的，不仅仅是一个供我们批判的意义。我们生于斯世，就要让它变得更美丽；我们活于此时，就要让它更有价值。真正的桃花源，或许从来就不在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