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归来

— 楔子 —

隐仙谷。

空山新雨，云雾飘渺。

山林颜色清明，青石板路蜿蜒，如龙盘踞在山间；红砖绿瓦更显明净。

路上有一男童，身着青色衣裳，一手执伞一手握剑。青石路的尽头是分叉路，再往前是石阶，左边是一座石拱桥，桥下是乱石，乱石间有流水汩汩。男童轻蹙着眉，咬着嘴唇，在路口徘徊了一下，最终往左边走了。

石拱桥后是泥石路，男童的小小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草木之间。不一会，林中便传来剑鸣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男童才又出现在石拱桥桥头，只见他手额上渗着汗，但神情舒畅，脚步轻快，双眸清澈含笑，一如山间清风。

忽然，他的眼眸失去笑意，紧盯着前方，神情也变得肃然恭敬。

男童走上石拱桥，对着桥上人恭敬一拜：“师父。”

被他唤作师父的男子，名唤离渊，其身形修长，弦月眉下双眸深邃，鼻高薄唇，黑发半束半披散，整个人看起温和而不柔弱。

“顾霄，你来隐仙谷多久了？”离渊视线飘往很远的地方，幽幽道。

顾霄怔了怔，垂首蹙眉道：“徒儿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如今已是十年了。”

“十年……”离渊喃喃道。他收回视线落在顾霄身上，又看了看他手中剑，眸色中多了些心疼，道：“此剑既然选择了你，你便是它的主人。”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身上背负的便不再是个人得失了，凡事多加思量。”

“徒儿知道。”

山谷静谧，但闻风声。

清风吹拂，两人立在桥上，衣袂随风摆动。

“阿霄，”离渊忽然道，“你可曾埋怨过？”是否埋怨过宿命？是否后悔接下这把剑？

“不曾。”

“如若你不是天选之人，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和师父一样，”顾霄仰头看他，神色坚定，道，“成为最强捉妖师。”

“最强？”男子双眸微动，垂下眼帘，幽幽道，“如今妖族沉寂，人族倒还算安宁。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以后就是你的征途了。”

图·网

— 01 —

七年后。

十七岁的顾霄下山。这是他第一次下山。

山中与世隔绝，风景虽好，他却也是看乏了的。他此行目的是去无涯山。

无涯山，是修仙之地。隐仙谷每一任掌门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要去那里修炼的。

顾霄一路走走停停，饱览红尘万千风情。

这日，他行到一山脚，只见这山高耸入云，气吞山河。山体被分成了两半，似是被斧子劈开的；断开之处是瀑布，其源仿佛是从天上倾泻而出，气势磅礴。

正当他要进山，手中剑忽发出一阵颤动，接着忽听闻一阵呼救声。他驻足细听，声音来自后方。他连忙转身，发现有四只狼龇牙咧嘴追着一个女子。

女子面色惊恐，衣衫褴褛，赤足奔跑着。要看狼就要咬到她，他一个箭步过去，拉住女孩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一脸冷峻地看着狼。

狼龇牙发出低吼声，跃跃欲试。

“你若退开，我必不会毁你修行。”他沉声道。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口气倒不小。”狼竟然开口说话了，“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我若执意要管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狼便冲了过来，伸出利爪只朝他的脖颈。顾霄见状，立马侧身，躲过利爪。狼一声低吼，身边忽然就多了数只狼，将两人重重包围。

“你若把她交给我，我可以不伤你性命。”狼一边走一边道。

“何必呢？”顾霄摇摇头，替他感到惋惜，道：“可惜了。”

话音刚落，他一手护着女子，另一只手一伸，手中便多了一把剑。剑身泛着寒光，不忍直视，剑锋凌厉。

“诛妖剑！”狼停了下来，往后退开了一些。

顾霄感到女子抓着他手臂的手颤了颤，连忙安抚道：“别怕。”

女子身体微颤，点点头。

顾霄环顾四周，见狼虽有顾忌却未离开，不免有些奇怪，道：“若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狼不语，眼神凶狠，就要攻来。

拼死一搏。

顾霄轻轻叹了一口气，站在那里也不动，只见他轻念口诀，诛妖剑便飞了出去，与狼缠斗起来。诛妖剑本是专为对付妖族的神剑，极具灵性，并且认主。顾霄虽不能完全驾驭，但对付狼妖也是足够了。几番回合下来，狼便浑身是伤。

狼自知不敌，便不再与他纠缠，将目标锁定在女子身上。顾霄连忙召唤出收妖瓶，将狼收入瓶中。

他看着瓶中的狼，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这是他收的第一只妖，感觉还不错。

他看向女子所在的地方，却没看见人，连忙收起收妖瓶，仔细一看，才发现女子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他问。

女子无力的睁了睁眼，想说什么却还来不及说便晕了过去。

顾霄朝周围看了看，只有草木河流，唯独没有人烟。他迟疑了一下才背起女子，往山上去了。

与隐仙谷不同，无涯山终年是雪，万物萧条，唯有一片梅林傲雪独立。

顾霄背着女子来到山上的屋舍中，屋舍有三间，左边是书房，右边是灶房，中间是卧室。屋中之物件，应有尽有。他将女子轻放在床上，又生了火，然后才退了出去。

他观察了山中环境，见诛妖剑扔在颤动，心有思量，便又下山去了。待他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包裹。他轻叩门，等了一会没有听见回应，便轻轻推开门。

门一开，一阵冷风吹进，顾霄听得“啊”的一声，连忙看向床上。只见女子躲在床角，用被子紧紧裹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

“你醒了。”

顾霄关上门，拿着包裹一边慢慢靠近她，一边轻声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是怕你，而是怕你那把剑。”女子道。

“剑我已经收起来了，我是拿衣服和鞋给你。”顾霄拍了拍手中的包袱，放到床上后便又退到了门口。

“你衣服太破了，先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顾霄说完便开门出去。

女子见他真的出去了，伸出手朝包袱轻轻一点，包袱便自动解开了，她看着里面的确是一些女孩子的衣裳，不禁笑了笑。

屋外有一棵枯树，树下有石凳石桌。顾霄就坐在石凳上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少侠，你可以进来了。”屋内喊道。

顾霄回过神来，房门已经打开，女子就坐在火炉旁边。火焰映红了她的脸，如一抹彤云。

顾霄拖了一个凳子在门口坐下。

“你不冷吗？”女子问。

顾霄摇摇头。

“你为何不怕冷？”女子大声问。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惶恐，颤声道：“你……你是捉妖师？”

“是。”

“你也算修仙之人，自然是不怕冷的。”女子喃喃道。

顾霄无奈地摇摇头。

暮霭沉沉，晚风起。

顾霄起身道：“天色渐晚，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女子蹙眉，沉吟了一会儿，反问：“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闷吗？”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你是谁？”顾霄又问。

“不如我留下来，陪你度过这孤寂岁月，以报救命之恩，如何？”

“你能听见狼说话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但你却怕我这把剑。你身上并无妖气，究竟是何来历？又为什么会被追杀？”

女子一直答非所问，这次索性闭口不言。

“姑娘，你若想留下来报恩，至少得让我知道你是谁。”

女子凝视着他，道：“我叫慕言，是人，也是妖。我母亲是人，父亲是妖，我的出生无论是对人族还是妖族都是一个耻辱。如今人妖两界水火不容，哪里又能容得下我呢？”慕言苦笑了一笑，收回目光盯着跳动的火焰，眸色悲伤，继续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原是没想到女子有这番苦楚，顾霄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她留了下来。

“这隐仙谷是修仙之地，处处克制着妖族，你当真要留下来？”顾霄道。

“难怪。”女子叹了一口气，看着他道，“自从入了这山，我便觉得愈发乏困，渐渐使不出力气，倒完全像个人了。”

“此处仙气腾腾，定是抑制了你的妖性。”顾霄道，“不过，此处你实不该久留。况且……”

“可救命之恩岂是一朝一夕能还的？”慕言抢先一本正经道，“你是修行之人，哪还有什么七情六欲。”

“也对。”顾霄摇头笑了笑，“那你便留下来吧，也可随我修行。”

“多谢恩公。”慕言激动地跳起来，朝顾霄深深一拜。

“姑娘折煞我了。”不曾想慕言会这般反应，顾霄不知所措的站起来，道，“我叫顾霄，师兄弟都唤我阿霄，你也这般叫我吧。”

“好，阿霄。”慕言直起身子，嫣然道，“那你以后也不要“姑娘”“姑娘”的了，叫我小言。”

“嗯，小言。”

— 02 —

无涯山四周群山环绕，俨然簇拥之态。方圆百里之内无人烟，纵然远离俗世，也始终是冷清的。若是一人在此处修行虽然是修身养性，却不免枯燥寂寞。

在来此之前，顾霄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如何打发无聊时光。

他始终是个气血方刚的少年，哪里能忍受得住长久的孤寂。

但任何计划总是会有意外的，顾霄想好了各种意外，却还是有没料到的地方。

慕言，就是他未曾料到的，最大的意外。

他不知道这是命运是天意，亦或是可以安排，还是只是意料之外？正因有此疑惑，所以两人最初相处时，顾霄总是暗里防备着她，或是故意试探她，以探她根本与善恶。

只是慕言似乎只是一个天真的女子，虽然被世间抛弃，却始终保持一寸赤心。若不是她瞳孔会变色，他真的将把她当做人来看待了，一个真正的人。

她天真可爱，也聪明绝顶，有着极高的悟性，当真是天赋异禀。顾霄教她学习的术法，总是一点就透。常人需要修炼十年的，她却只需要一年；常人需要一年的，她便只需一月。

这一点，顾霄自知比不得，还时常向她请教。

“阿霄，你还有什么问的？”

雪梅林中，慕言坐在石凳上，面前是一方石几，石几上放着一壶茶和两盏茶，茶里还浮这一片花瓣。她左手手肘抵在石几上，手掌拖着左脸，半睁着朦胧的双眼，望着前方闭目打坐的人。

顾霄摇摇头。

“阿霄，我有些乏了。”慕言打了一个哈欠，语气慵懒。

顾霄缓缓睁开双眼，看见慕言朦胧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道：“我们回去吧。”

“好啊。”慕言高兴地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便走到顾霄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

山中忽然就起了风，风扬起梅花，也扬起了慕言的长发。

花飞漫天，人娇胜花。顾霄看得有些痴了。

谁料，慕言蓦地环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柔声道：“阿霄，你太困了，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顾霄被突来的举动吓得措手不及，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羞红了脸，只觉脸上一阵发烫，心跳也砰砰乱跳，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心头有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一时慌了神。待他平静下来，怀中的人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顾霄悄悄舒了口气，动作很轻地横抱起慕言，慢慢往回走。

殊不知，怀中的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回到房间后，顾霄将慕言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慕言。他看了很久，想伸手却抚摸她的脸庞，可手伸在半空中就停了下来。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慌乱的收回手，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顾霄，你在想什么！”顾霄低声叱道。

他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害怕，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于是来到书房看书，试图找到答案。

正当他寻找答案未果，准备入定之时，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哨声。

哨声尖锐，划破长空，且极有规律地响了三声。

接着，顾霄便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连忙走出书房，来到慕言的房间，见慕言就站在门口，望着前方，神色冷峻。

“小言，你怎么了？”顾霄关切道。

“阿霄，”慕言看着他，落寞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去找我的父亲，”慕言笑了笑，笑得很勉强，“你听见方才的哨声了吗？那时我父亲的手下在找我。”

顾霄追问道：“他们是来杀你的吗？”

慕言摇摇头，道：“追杀我的另有其人，这是父亲派来保护我的人。此前，父亲失踪，我便让他们去寻父亲了。此番，定然是有了下落。”

“如此便好。”顾霄稍有放心，又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的。”慕言笑道，“救命之恩还未报呢。”

话音落，又一阵哨声响起，似在催促。

“阿霄，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罢，慕言轻念口诀，瞳孔变成了赤色，周身散发着赤红之气且有灼热之感，让人不能靠近，顾霄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小言，”顾霄轻唤了一声，上前一步，道，“不如我随你一起下山如何？”

“你下山干什么？”

“自然是捉妖。”

慕言愣了一下，笑道：“你一直想成为最强捉妖师，修行了这么久，是该下山去试炼一番了。可我也是妖，你要捉我吗？”

“当然不会！”顾霄道，“我只捉坏妖。人有善恶，妖自然也分好坏。”

“话虽如此，可你怎知你所保护的人就是好人，杀的妖就是坏妖？”

“这……”顾霄一时语塞。

慕言笑道：“你若想去便去，不必顾及我……”声音越来越飘渺，待顾霄听到最后一个字时，慕言已经不见了。

“我等你回来。”顾霄喃喃道。

— 03 —

已过三月，他不知道慕言还会不会回来。

顾霄从来不觉得无涯山这般冷清。

望山不是山，看云非云。他始终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慕言走后，无论做什么都无精打采。为此，他特意回了隐仙谷，向离渊说了无涯山发生的所有事情，以求解脱。

而离渊听闻之后，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问他是否还记得初心；第二句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心，顾霄自然是记得，成为最强的捉妖师，成为大人物。可是这第二句却始终不懂。

离渊教了他很多东西，却唯独没有教他——情。他不懂，所以害怕。

他还想再指教，离渊却忽然收到人族发出的求救信。离渊见信之后，神色凝重。他看了看信，又看了看顾霄，随后便将信交给他。

原是是妖族忽然袭击了人族！

“师父，让徒儿去吧。”顾霄跪地道。

离渊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

顾霄不解。

离渊不作解释，召集了一些捉妖师下山相助人族，并吩咐顾霄继续回无涯山修炼，且无召唤不得再回隐仙谷。

师命如山，顾霄不得不从。

他只得回到无涯山，这里还是一片荒寂。

人间涂炭，而他却待在这里无所作为，他不甘。他也很担心。

他不知道这次侵袭，慕言是否卷入。他更担心，她被其他的捉妖师收了去。

如此想着，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下山。

他已决意下山。

下山之后，诛妖剑便一直没有消停。

山下处处躺着人的尸体，有人家的地方纷纷闭门锁窗，百姓更是惊恐万状。顾霄一路走一路收妖，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所遇见的妖都是些被强行提升修为的小妖，他们似乎是受了某种牵引才不得以食人血肉。

更奇怪的是，就算他无意杀小妖，而小妖却也要拼死撞向诛妖剑。

虽疑惑，但却无暇多想。也由此，他对慕言的担忧更甚。他不知如何去寻慕言，只是不停地问每一个他收的妖。每每遇见捉妖师，也会询问慕言的下落。

始终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消息。

此番妖族来势汹汹，也很快销声敛迹，似乎只是心血来潮之举，让人不明所以。无论如何，人族终是恢复了和平，虽然他们不知道妖族何时会再来。

顾霄因为私自下山，违背师命，故决定先回隐仙谷负荆请罪。他以为离渊会震怒，没想到离渊只是叹了叹气，非但没有责备他，而是让他回无涯山。

在回去的路上，人族对顾霄感激涕零，他不免感到心潮澎湃。他多想将这份难以抑制的感受分享给一个人，而那个人则是慕言。

夕阳西下，独留一抹余晖。远远地，顾霄就在看见山脚下站着一个人，长发飘飘，仿佛就在余晖里。他激动地跑过去，露出久违的笑容。

“阿霄，我回来了。”慕言嫣然一笑。

两人回到无涯山，又如同往常生活。每日仍旧重复单调，却不再枯燥。

对于妖族的动乱和慕言的经历，一个不问，一个也不说，如同约好了一般。

却不知为何，顾霄觉得慕言变了。自从她回来以后，虽然一直都笑着，可顾霄总感觉她笑得很勉强，似有心事。而且，慕言总爱看着他出神。

夜里，两人秉烛而谈。

慕言说这一路上都听到了对顾霄的谢忱和感恩，称赞他已有大家风范。

“阿霄，几月不见，你可越来越有大人物的样子了。”

谁知，顾霄不但没有开心，反而很担忧。他问道：“小言，你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你父亲可有消息了？还有，妖族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妖族出事了？”慕言反问。

“顾霄将捉妖时的种种疑惑说了出来，问道：“莫不是受了控制？”

慕言叹了叹气，道：“你猜得对。他们都是受了妖帝的控制。我下山之后，先去寻找父亲，发现是有人故布疑阵，但得知时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被他们带回了妖族，妖帝欲杀我，是我的守护者拼死将我救出来的……”

“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顾霄双拳紧握，眸中尽是自责。

慕言低眉垂首，若有所思。

“小言，”顾霄道，“妖帝究竟为什么要杀你？”

慕言凝视着他，欲说还休。

“可有难言之隐？”

“阿霄，其实我……”慕言顿了顿，道，“我是有事相求。”

“何事？”

“杀了现在的妖帝！”

顾霄不解。

“妖帝身为妖族主宰，本应维护妖族、人族和神族的和平，而现在的妖帝却任凭妖族祸乱人间，还妄想将人间变成修罗场。我虽是半妖，可妖族毕竟也是我的家，我有责任要保护好它。”

“你说什么？！”顾霄惊道，“妖帝在图谋什么？”

“妖帝让小妖食人精血，是为了助己修为，其心可度。”

“其心更可诛！”顾霄恨恨道。

慕言继续道：“若是能换得人间和平，封印妖帝，也可避免生灵涂炭。”

“可事难两全。”

“有，只要能召唤蚩尤之魂。”

“蚩尤之魂？”

“对。”慕言点点头，继续说道：“蚩尤本是九黎部落的首领，信奉鬼神，死后头颅化作血枫林。血枫林中有一处蚩尤泉，泉水呈红色。妖族向来惧怕蚩尤，只要得到蚩尤之旗，再前往血枫林，便能召唤蚩尤之魂。”

“听闻这蚩尤之旗在东平郡蚩尤坟茔处，且有异妖虎魄守着，极难取得。”

“很难，不代表没有机会。”

“看来你是取得蚩尤之旗。”顾霄凝视着她，严肃道，“你是想借我之手召唤吧？其实，你已经计划好了种种。”

“你……”慕言愣了愣，道，“有些事我不便明说。但有一件事你务必要相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之所以选择你，是你有诛妖剑。况且你不是一直想成为大人物吗？这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倒是了解我。”顾霄苦笑着。

“那你可愿意？”

“我若是不愿呢？”

— 04 —

“你必须去！”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忽然传入两人的耳中。

两人齐齐看向门口，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师父？”顾霄不确定地唤道。那人闻声走进房内，正是离渊。

“果然是您！”顾霄神色恭敬，躬身一拜。

离渊点了点了，却不看她，而是看向一旁的慕言。

“师父，她……”

顾霄正想解释，却被离渊抬手打断。顾霄暗示慕言，让她快走。谁知，慕言却上前一步，恭敬地地跪在离渊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言儿，”离渊扶她站起来，柔声道，“苦了你了。”

慕言浅笑摇头，随后扶着离渊坐了下来。

“这……”顾霄一脸困惑。他怎么也没想到离渊竟然认识慕言，更没想到他们之间似乎甚有渊源。

“阿霄。”离渊看着出神的顾霄，说出了一段往事。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事实上，这对离渊来说，的确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当年，人族和妖族纷争不断，离渊带着诛妖剑，只身闯入妖族，与妖帝大战。两人不分上下，又密谈了一夜，次日妖帝便许诺百年来不会再犯人族。

后来，妖帝娶了一位人族女子，并与之诞下一个女儿。那时，百年之期已过大半，妖族长老觉得活得窝囊，暗中谋划欲架空妖帝。妖帝得知其心，暗中让人送走了妻子与女儿，自己与长老周旋，不幸被困。离渊知道后出手救出妖帝，用诛妖剑伤了长老。

百年的和平终于结束。

慕言，就是妖帝的女儿。

顾霄这时才恍然大悟。

离渊沉声道：“这场灾难，必须由你来结束。”

慕言道：“一个人生下来，总是有些责任需要背负的。我的责任是守护妖族，而你的责任是守护人族。这世上有很多是事情是没有缘由的，就好比我是半妖，而你是被诛妖剑所选的人。我们都有各自的责任，是逃不掉的。”

沉默。

顾霄沉默了很久。

即使是一个铁人，在同时知道了这么多的事，也会皱一皱眉的。何况，顾霄不是铁人。

尖锐的哨声再次划破长空。

慕言神色严峻，道：“他们行动了。”

闻言，离渊正色唤了一声：“顾霄！”

“如何能去血枫林？”顾霄问。

“诛妖剑会给你指引。”离渊说罢，消失不见。

在诛妖剑的指引下，两人顺利来到血枫林。血枫林乃是蚩尤首级所化，叶鲜红如血，远远看去就好似一片血海。

在林中行走，看不到天地颜色，常有奇怪的声音传出。顾霄的诛妖剑颤动的十分厉害，他正要安抚时，剑却忽然飞了出去。两人见势不妙，连忙追剑而去，剑势颇急，所经过之处，枫叶飞扬。顾霄只当这是普通的枫叶，却不想它拂过侧脸时，竟然在脸上留下了淡淡的伤痕，心中震惊。他想提醒慕言，却见枫叶不伤其分毫，顿时明白这血枫林是人族的禁地。

此时无数的枫叶向龙卷风一般向他袭来，他正欲闪躲却忽然发现根本使不出法术，只能眼看枫叶逼近。忽被一双玉手拉住。慕言将他护在了身后，迅速唤出蚩尤之旗，只见她轻轻一挥，枫叶便霎时散落。

慕言又割破了食指，挤出一滴血点在顾霄眉心之间，道：“这里抑制了你的法术，我以妖血覆你眉心，枫叶就会以为你是妖，不会再攻击你。”

顾霄点点头，试着去触碰飘落的枫叶，枫叶果然不再攻击顾霄。

两人继续往前寻找诛妖剑，走出密密枫林之后，眼前的景象大变。前面之地空旷宽广，赤烟缭绕，天地昏暗，只有边际有一抹赤云。赤烟沉沉之处，有一颗粗壮高大的枫林，其色比鲜血更甚，诛妖剑便插在树干上。

“那便是蚩尤首级之处。”慕言指着那棵枫树道。

“终于找到了。”顾霄放松下来，转头看着慕言，道，“我们召唤蚩尤之魂吧？”说罢，顾霄就要走过去。

“等等。”慕言拉住他，侧头仔细听着什么，道，“阿霄，你听。”

顾霄看向身后，眉头微蹙，道：“他们追上来了。”

“我们必须马上唤醒蚩尤之魂。”

说罢，两人齐飞身过去，落在枫树前。顾霄上前取下诛妖剑，竟然看见树流血了。他惊诧地看向慕言，谁料，慕言竟然也猛吐了一口鲜血。

“阿言？”顾霄急忙扶着她，关切道，“你怎么了？”

慕言摇摇头，再次召唤出蚩尤之旗，然后慢慢靠近顾霄。顾霄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见她脸上含着笑意，心不由得紧张起来，说话也不利落了。

“你……你要做什么？”

慕言没有说话，两人面贴着面。她忽然吻上了他的唇，顾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这一吻好似吻了很久，又好似只是轻轻一点。

“对不起。”慕言轻轻道。

“什么?”

只是还没来得及等顾霄再问，他诛妖剑再次颤动，忽然慕言就从他手中夺走了剑。

“不要！”顾霄大喊。

却是不来及了。慕言拿过剑以后，放在颈剑，轻轻一抹，血便洒落在蚩尤之旗上。

原来，要用她的性命来祭旗。无论谁都不可以，只有她。这是她的生来的宿命，也是她的归宿。顾霄终于明白她所说的守护。

刹那间，血枫林所有的枫叶盘旋在这颗最大的枫树上方。蚩尤之旗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所有的赤烟。

“小言，小言，你别走……你还没有报救命之恩……”

“阿霄，你一定要成为最强的捉妖师……”

“我会的……会的……”

慕言虚弱地笑了笑，缓缓合上眼。

— 05—

他终于成了最强的捉妖师。

— 06—

隐仙谷。

那日，顾霄保住了慕言一丝魂魄。今日，便是魂魄轮回之期。

“小言，你还会回来吗？”顾霄问。

慕言摇摇头，道：“不会了，再也不回来了。”说罢，化作一缕赤烟消失在空中。

顾霄伸手去揽，却是什么也没有抓住。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怔怔望着慕言消失的地方，像一块石碑。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回手，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仰天大笑。

他笑得很大声，整个世山谷都回荡着笑声。

这一定是一件特别开怀的事情，顾霄笑得竟然连眼泪都出来了。

“不归来，便再无离别。”他喃喃道。

泪，似叶上水珠一般滑落。

“阿言！”顾霄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她的名字。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无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