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精之恋
1
有魔爪伸来，把我从树上摘了下去。
我，一只可爱的小山楂，此刻内心无比崩溃。完了，要被做成糖葫芦还是山楂罐头？
我被放进了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听说人类非常可怕，他们竟然发明了糖葫芦，太凶残了！
不久后，我就会被浇上一身糖衣，扎出一个窟窿，和小伙伴们屈辱地串在一起。
要么菊花对菊花，要么嘴对菊花，最后被啃得连核都不剩。
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再给我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我会乖乖化成人形，勾搭一个小哥哥。
从此一人一妖过着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多好啊。
2
我被带下山，经过一次买卖，到了一户人家。
“儿子，来个山楂尝尝吧，刚买的。”我被人拿起来，递给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长得可真是好看呀，眼睛黑亮，五官精致中又带着英气。
三十六摄氏度高温下，一滴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从侧脸缓缓划下，停在下巴上，勾出一条完美的下鄂线。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白皙且修长，正握着一支黑色圆珠笔伏案写字，纸上躺着一页龙飞凤舞的字，漂亮极了。
要是能被这个小哥哥生吃，死也值了！
他撇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比较喜欢吃糖葫芦，生吃山楂太酸了。”
我一听到糖葫芦三个字，抖了三抖，花痴的眼神立刻变得清醒，转为恐惧——他竟然爱吃糖葫芦，死变态啊死变态！
“哎呀，来一个尝尝呗！”就这样，我被硬生生塞进他的手里。
少年接过我，却没有吃。
等妈妈出了房间，将我随手扔在了书桌上。
3
少年名叫林柏森，暂时一个人住，潜心钻研医药学，妈妈偶尔会来看望他。
第一次见到他那双眼睛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定是极聪明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聪明到这种程度。
一个月之后的某一晚，他照例安静地伏案写字。
忽然视线一扫，注意到了被随手扔在书桌上的我。
在他意味深长地探究目光之下，我的心跳得非常快。
当然不是心动了！我是怕这货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把我吃了……说不定还蘸点糖。
“一个山楂，搁置了一个月还这么饱满，不正常啊，不应该早就干瘪了吗？”
他放下笔，抬手把我拿起来研究，“啧啧啧，水分一点都没少，还这么有光泽。”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将我揣在兜里，没事就拿出来玩。
有时把我当成玻璃球，在桌子上弹来弹去。
有时将我和其他水果依次抛在空中又接起，玩起杂耍。
有时将我放在手里，用两只手没完没了地揉搓。
士可吃，不可辱！姓林的，我跟你拼了！
我忘了山楂树爸爸的教导——我们妖精切忌动怒，否则就容易出事。
比如现在，在他第657次把我当玻璃球弹之后，我忍无可忍，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一只好吃懒做、妖术不精的雌山楂，愤怒之下突然化成了人形。
其实也不是人形，但这对于从来没有变过人形的我来讲，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这是山楂的一小步，却是迈入人类社会的一大步啊。
我从他手心蹦下去，顺利地长出了身体和四肢。
然而，脑袋的进化发生了一点意外，我发誓，就一点点而已。
只见我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巨大的山楂……不仅有五官，还连着一头飘逸的长发。
4
看到这一幕的林柏森，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淡定。
他在盯着我的山楂脸震惊了足足十秒之后，挑挑眉，问：“山楂精？女的？”
我用我那巨大的山楂脑袋点了点头。
他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嘀咕道：“妖精不都很好看的吗？你怎么这么丑，哪里是山楂女妖，明明就是小山楂终极进化——巨头山楂兽。”
虽然我们妖精不讲究面子，被当面说丑也没什么。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面部没有进化成功这个深奥的玄学问题。
于是，我随口胡诌，“我的脸那么美，当然不能被你们愚蠢的凡人轻易看到啊。”
林柏森憋着笑点点头，表示理解。
相处时间久了我才知道，比林柏森爱吃糖葫芦更恐怖的是，他是搞医药学的。
“小山楂，过来，帮我捶捶腿捏捏肩。”
“不！”
“我给你讲，山楂这种东西啊，可以做成果脯果糕，还能入药，可以降血脂、血压、强心、抗心律不齐，还能健脾开胃、消食化滞、活血化痰……”
“小的来了……您想先捶背呢？还是揉肩呢？”
我按捺住冲上去灭了他的冲动，委屈巴巴地给他当小丫鬟。
你们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民以食为天。
作为食物，我只祈祷自己不被吃掉就好，天不天的倒是无所谓。
如果一定要吃，麻烦生吃，千万不要折磨我纤弱的小身板啊！
5
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林柏森的弱点。
他那张永远胜券在握的帅脸，只要一提到女神的名字，就立刻泛起恶心的微笑。
“小山楂，她马上生日了，你说她喜欢什么呢？”
林柏森一脸愁容，一副“你懂该怎么做吧”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我。
“小的这就去给您打探打探。”
“千万别现人形啊，吓到她，我就把你卷一卷，做成果丹皮。”
“喳！”
我化成一只小山楂，躲过人类的视线，蹦蹦跳跳地到了女神的家里。
猪，女神家里铺天盖地都是猪。
猪公仔，猪玩偶，猪形地毯，猪崽壁纸……连被子的图案都是一颗猪头。
原来，女神生肖是猪，一个人这样送，大家都开始这样送。
此刻她正难过呢，一想到明天又要收到一堆新猪，顿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我如实禀报了女神家里都是猪的情况，林柏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做出一副了悟的表情。
果然，他这么聪明，已经领会到女神已经审猪疲劳了吧？
结果第二天一早，我刚睁眼就看到一只猪！真猪！
这只小猪被喷得香香的，脖子上打了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此刻正用猪鼻子拱睡在地板上的我。
走开走开，拱你的白菜去！
我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无语问苍天。
林柏森，我真佩服你！你怎么不直接把自己打个蝴蝶结送过去呢？！
你蠢得这么清新脱俗毫不做作，比猪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6
不出意料，女神不理他了。
猪崽被退了回来，林柏森分外忧郁，日渐消瘦。
为了给消瘦的林柏森补身体，我把猪崽炖了。
红烧排骨，冬瓜猪骨汤，炭烤猪蹄……当然还有重头菜，猪肉炖白菜。
我夹了一块肉和一片白菜叶给林柏森，笑眯眯地说：“来，这道菜是专门给你做的，叫猪拱白菜未遂。”
作为一只常年被压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妖精，皮这一下我觉得非常快乐。
林柏森阴恻恻地掏出一把水果刀，目露凶光，仿佛他张开嘴，我就可以看见他晶莹剔透的獠牙。
我赶快把手脚都缩回了我的大头里，充当缩头山楂。
饱餐一顿之后，或许是他自己想通了吧，林柏森渐渐走出了失恋的阴影。
他屏蔽了女神的朋友圈，也不再联系女神。
可是没过几天，女神主动给他打电话，“柏森，你知道的，其实我很喜欢你的。那只猪很可爱啦，只是我家里不让养。”
我跪了，为女神这一番婊里婊气的说辞所叹服。
作为一个刚刚走出失恋阴影的人，林柏森表现出了该有的淡定。
“哦，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他兴奋得快要打滚，抓着我的大头拼命地摇晃，“你看！我的猪有效果吧！我还以为她不喜欢呢！”
说完，他又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可能，我的礼物这么完美，她怎么会不喜欢？！”
我点点头，“嗯，完美得很，补身体非常有效果。”
林柏森无视我的嘲讽，立刻掏出手机，把女神解除屏蔽，并把这些日子欠下的朋友圈点赞都给补上了。
为了弥补女神的“生日遗憾”，林柏森特意拿出自己的积蓄，为女神重新买了一个纯金的小猪项链。
女神欣然接受，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一抱，可把林柏森的魂儿都给抱没了。他固执地认为，女神这是间接地接受了他的表白。
唉，直男的世界还真是单纯无害啊。
7
自从今早门口爬过一只王八之后，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它被我捉去炖了一锅甲鱼汤，但也还是阻止不了这来自命运的预示——林柏森绿了。
也难怪，他这个名字起得就不怎么好，一看就自带颜色。
我陪林柏森去学校看女神，居然看到女神在校园的角落里，正娇滴滴地跟一个帅哥打情骂俏。
林柏森的脸色当场就绿了。
我见四下无人，从他手里蹦了出来化成人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定是朋友呢？”
我们继续偷窥，没一会儿，帅哥低头飞快地亲了女神一口，女神用小拳拳捶了帅哥胸口。
即便我每天健康饮食，保持情绪稳定，但是看到这种辣眼睛的场面，也很是受不了。
在我默念一遍“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之后，我毅然决然地掏出林柏森那把水果刀，学着他的样子目露凶光。
大头大头，捉奸不愁，看我的大头不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舒展筋骨，抖抖手脚，准备上阵。回头拍了拍浑身冒着绿光的林柏森，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林柏森震惊地看着我，眼睛瞪得滚圆。
他这表情十分复杂有层次，乍一看像惊吓，再一看是惊讶，仔细一看还有那么点惊喜。
难道我刚刚太生气，又变丑了？
我顺着脖子往上摸，居然摸到了我的脸！啊，我的巨头不见了！
我一把夺过林柏森的手机，照了照自己，哇，还是很漂亮的啊……只是看着有点眼熟。
我正兴奋呢，回头看到林柏森的脸色正由绿转黑，变得五彩斑斓。
此刻，女神锤完胸口，帅哥捉住了女神的双手一拉，就拉进了怀里。
在我终于研究明白，我长得像谁的时候，林柏森神色黯淡，拉起我灰头土脸地往回走。
我倒是有脸了，他的脸算是丢尽了。
8
今晚的饭桌上，我没做丰盛的菜，只有一盘甜甜圈。
林柏森双目无神，异常颓废，望着盘子怔怔出神。
我拿起一个甜甜圈对他说：“你看这个甜甜圈，又大又圆，多像一个备胎啊。”
“够了！”他一把扬起盘子，甜甜圈滚得满地都是。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虚张声势，不堪一击。
“林柏森，一个不爱你的人，你是留不住的。”我认真地说。
“她对你付出的一切都不拒绝，只要你稍微走远一点，她就拉你回来，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吗？而她身边，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你又知道吗？”
林柏森没有任何动作，可眼神里却有着惊涛骇浪般的剧痛。
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呢？
他懂，只是当局者迷。而我，也并不是旁观者，我亦是当局者。
林柏森，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是妖啊，我本可以毫不费力地离开你的。
“那你这脸……”良久，林柏森认真地看着我，想说的话没有问出口。
“可能因为，除了你女神，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别的女孩子，所以才会这样吧。”我挠挠头，打着哈哈。
林柏森抬眼看着我，眼里写着我读不懂的内容，有质疑，有恍然，又有着深长的叹息。
聪明如他，唯有挚爱可令他一叶障目。
而我这点拙劣的伎俩，又怎么能够瞒天过海呢。
9
这次，他是真的与女神划清界限了。
整整三个月，他既没屏蔽，也没拉黑。只是无论女神再怎么撒娇卖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了。
一个深爱你的人，要是怎么样的失望，才能与你断绝所有的联系啊。
可想而知，他现在该有多难过。
听说，你们人类在重创之下，脑子可能会坏掉？林柏森最近的举动就很反常。
比如，从来不做家务的他，总是跟我抢着做家务。
以前总是对我颐指气使，恨不得把我当成二十四小时贴身服侍的小丫鬟，现在竟然开始对我笑了？
我做菜的时候，他还会帮我切菜洗菜。最诡异的是，一个成天嚷嚷着说要吃我的人，竟然还会帮我夹菜了？
有时我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偷偷注视我，可我每次回头看去，林柏森都在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太恐怖了，天花板白花花的有什么好看的，果然林柏森是害了相思病，脑子坏掉了吧？
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现在家里到处都是山楂。
冰箱里塞满了山楂饮料，山楂罐头，冰糖山楂，抱枕都是他定做的山楂图案，电脑里循环播放《山楂树之恋》。
是不想看到绿色，于是用红色冲冲喜气？
林柏森这种异常状态使我警惕起来，难道他已经难过到精神失常了吗？
饶是我找了无数个理由，可心里的那道坎儿始终都过不去。
我想是因为我长得太像女神，他才会这样的吧。
是啊，一开始我的确很想成为那个人，她漂亮，备受瞩目，最重要的是林柏森这么睿智的人都会沦陷。
而他只会对我不屑一顾。
我承认我嫉妒，可嫉妒就是希望的另一种形式啊。
潜意识里，我早就已经种下了想要成为她的念头，最终变成了她的模样。
现在我得偿所愿了，我获得了林柏森的关注甚至爱护，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揪心呢。
10
当热爱搜集优质备胎的女神发现林柏森完全不搭理她了，自然不甘心。
各种联系方式都试过了，无果，于是她亲自登门拜访。
不巧，开门的是我。
“请问你是？”看到我的样子，她有些惊讶，怯生生地开口。
“我是山……”没等我说完，我的胳膊被林柏森一把拽住，“她是姗姗。”
作为一个厨艺卓绝的妖精，我十分热情地将女神迎进了屋里，“要不要留下吃个晚饭？我的山药枸杞乌鸡汤正在锅里炖着呢。”
说着，香味飘了出来，我和林柏森吞了吞口水。
她充满敌意地看了我一眼，扭过头又一脸温柔地对林柏森说：“留下吃饭，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姗姗每天都做很多好吃的，我们俩也吃不完。”
说罢，他去厨房端汤。
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留下她也许能治一治林柏森的相思病。
“姗姗，你和柏森是什么关系？”女神一脸淡定地问我。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心里怎么酸溜溜的呢。
“我是厨娘啊！”我嬉皮笑脸。
女神又问：“那你打算在这做多久的菜？”
这回我笑不起来了，她不是女主人，我也不是感情破坏者，我没有理由永无止境地接受她的敌意和审问。
这还没当女主人呢，就想着下逐客令了？
就在我想着如何反击的时候，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一辈子，她要给我做一辈子的菜。”
11
林柏森端着汤锅走过来，盛了一碗汤推到我的面前。
他直视着女神的眼睛，郑重地说：“有个朋友曾对我说过，如果一个人不爱我，我怎么努力都是留不住的。可是，她忘了告诉我后面一句……”
他扭头看向我，眼色深邃，“那么反过来，如果一个人爱我，她就会一直在我身边。”
我眼泪汪汪，哎呦，都学会举一反三了？也不枉我一番教诲啊。
他把汤勺搁到我的碗里，声音温柔得像羽毛，痒痒地落在我的耳朵里，“姗姗就是一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虽然她来得有点迟。”
难道……这就是姗姗来迟的典故？呃……好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你不爱我，不必勉强自己。希望你能找到幸福，因为我已经找到了。”
他对女神说罢，在我的额头印下清浅的一吻。
而后，又接着对她说：“我以前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后来才看清。我不是喜欢你，我只是不甘成为你的备胎而已。而这种不甘心，也让我越来越偏执，丢掉智商，丢掉原则，也丢了自己。
“跟她在一起时，我才觉得又重新恢复了自我，没有一丝压力。想起她，会觉得很甜。
“而她不像你，她很纯粹。”
听到这，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之前那些话我都没有任何感觉，唯有这句“她不像你”，戳中了我的心。
世间每个人的情事，从来没有旁人可以插手，全靠自己想通。
原来，他是真喜欢我。
这三个月来，他只是在认真和我相处，弥补之前对我的不尊重，而不是把我当做谁。
女神黑着一张脸，借口身体不舒服落荒而逃。
12
一年后，林柏森如愿以偿地成了医生，每天都有俏护士抛媚眼。
我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拉着林柏森去“妖界驻人间大使馆”办理结婚资格证。
馆长低头看了他的个人资料，“林柏森……这名字，小伙子，看来你命中缺木啊。”
我拍拍胸脯，自荐道：“我，木系女友。”
馆长扫了一眼我的肚子，笑着说：“嗯，一个大的，还有两个小的。你家快成木头堆了，小心火烛哦。”
我狂喜，一下子蹦了起来。
林柏森赶紧按着我的肩膀稳住了我，武力压制，“你别蹦坏了我的小山楂！”
馆长一笑，麻利地盖了红戳，“祝你们生两个大胖山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