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11‖拾忆
汕江国丞相周洋近来有点烦躁，他为这个国操碎了心，却阻止不了战争蔓延的事态，高额赋税已在征收，全国征集壮丁充军，又是一个民不聊生的乱世即将开始。这是外忧。
而皇城内部的一切就更令他不忍直视。
君主金笪日常流连后宫，不理朝政，颓废无比。可从几年前开始，再没有哪个妃子怀上过龙种，偶尔怀上的也是诞下死胎。皇上金笪的弟弟金郸伺机而动，随时想找机会坐上金龙椅。
即将加冠的大皇子依旧体弱多病，入秋了，更是闭门不出，在寝宫休养生息。青棉公主自从去阜清做质子已经四年过去，现在也有十四岁了，两国交战，看来她也是回不来了。小公主雪晴就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皇城司的张天一依旧独揽大权，大将军吴梓璇的儿子也不知被他囚在何处。不仅这一场战争是他一手挑起，还唆使皇上下旨让最忠心耿耿的王爷陈翟去边关征战，把原来的刑部尚书撤了职，任命了一个刚来京城的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不过说起来，他自己不也是破格提拔上来的吗，爹娘性命还被张天一捏在手里。
周洋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满目疮痍。索性不想了，继续批阅皇上推给他的絮叨鸡毛琐事的奏折，真正重要的大事，全被张天一给截了。
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想到爹娘又很快被抑制回去，隐忍隐忍，成大事者必得学会隐忍。他现在只是张天一的一颗棋子，但至少不能太快成为弃子。
阳光透过窗棂照入丞相府，奏折被周洋翻阅得很大声。
简一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任命为刑部尚书，黑色官服上绣着金色丝线，厚重衣料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还是喜欢月柔让裁缝给他量身打造的布袍衣衫。
上次进入皇城司张天一的府中，看到那个皇城司统领本尊的第一眼，简一便觉得，外界对他暴戾凶残的流传都是空穴来风。
张天一那双含笑的凤眼里水波流转，涌动着莫名而亲切的情愫，还有微翘的嘴角，对他温柔地笑。这样周身弥漫着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仆从低眉顺目为简一斟茶，张天一坐他对面，眉眼弯弯地执手中折扇轻摇，直到仆从退下才开口。
“你从哪儿来？”张天一的声音轻柔，没有波澜。
“离京城挺远的一个叫百灵村的地方。”
“你父母健在吗？”
简一微微不解，张天一问他这个要做什么？“不曾...我八岁流浪到那个村子...”
“那一定有收留你的人喽？”
简一没有回答，抬头认真地望进张天一眸子。那人仍然从容地微微笑，眼中是一池温和的水波。
简一的脑海深处鸣响，淡褐色的眸子也曾出现在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里。
在他失忆之前的皇城。
而每当试图回忆，整个头颅就好像要裂开一般，疼痛无比。
铭记痛苦忘不掉，遗忘美好忆不起，也不知是哪一种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微风吹进屋内，杯中茶水泛起丝丝涟漪，茶叶轻轻地从水面垂到杯底，杯口上方冒着蒸腾的热气也从竖直变得弯曲。
“张简一。”张天一开口，声音低低的，一个字一个字地飘扬到屋内的空气中，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狠狠敲击着简一的心扉。
“十年前，你逃离了皇城，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你是我弟弟，忘了吗。”张天一不再笑了，微眯的双眼张开，面色严肃地打量着简一的表情。
“你是哥？”简一皱起眉头，可他想不起来，八岁之前的事情好像被最深的迷雾遮掩。他想在皇城求得一官半职，以顺藤摸瓜地搜集他遗落的记忆碎片，不曾想那么快，张天一对他说是他哥哥。
天一站起来，慢慢地绕到简一背后，“刷”一声将展开的折扇闭合，撩起简一散落在身后的墨发，“后脖颈上，有一块胎记。”
简一静坐不动，想起千沐方丈在收留他之后，便告诉他后脖颈左侧有一块梅花样的胎记，似乎是为了他以后被亲戚找到好及时相认。
天一垂手，任简一发丝飘落下垂，轻展折扇，缓缓踱步。屋内除了他的脚步和衣物摩擦声，再无片刻生息。
简一等待大脑的嗡鸣声渐渐减弱，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向着张天一追问：“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父母呢？”
“他们都死了，你也失踪不见。”
“你还好好地活着。”
“对，我还活着。”张天一转过头来，毫不避讳地看进简一眸子。“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
简一低下头沉默，却是思绪万千结，在心中纠缠。
“明天皇上会下旨，让你做刑部尚书。刑部总是找我皇城司的麻烦，你顶替他的位置，”踱着步的天一站住，回头看着简一，“我们兄弟俩一起报仇怎么样？”
“报仇？”
“我们亲人，是被当今那个昏庸无道的圣上，”张天一邪笑起来，“给逼死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松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天一告诉他，父亲张莫宇是一代功臣，却因为劝诫皇上莫要贪念后宫美色，多管理政事而被罚入狱，又因贪官污吏暗中作祟，在金笪耳边煽风点火，于是一纸诏书下达，抄查张家，正妻卫氏拼死赶简一出城，临别让他离得越远越好，孙氏则是搂着当时才十一岁的天一，边哭边等待最终结局的来临。
不是抄查，是屠杀。天一说大火烧尽张府一切，而他侥幸逃出。
天一踱步至窗边，向外看着纷飞的落花掉进河流，他披散的墨发在风中舞动，淡紫衣袍衣料沙沙作响。
“记得准备好，任职刑部尚书以后，工作还有很多呢。”转过身来的天一又露出那一脸温柔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将简一送出门。
简一从皇城司出来的时候，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热辣辣的阳光照的他头晕目眩。
他在天一讲述自己身世的时候，努力回想往昔的记忆，头又是一阵阵地抽痛。
不知为什么，时间好像静谧地停留，周围的景物转着圈圈，变得难以辨认，他唯独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在迷雾中晕眩着行走，又找不到光明照射的方向。
不对，不对，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哪里呢。
回到自己暂住的酒馆，迷迷糊糊睡下，第二天醒来，觉得前日所经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直到诏书下达，宦官带着仆从给他披上刑部尚书的官服，他搬到皇城之中，皇城司附近的尚书府，管理刑狱司。一般在皇城司被审问过的犯人都会转移到刑狱司关押或是等待秋后问斩。
他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天一知道他的胎记，真的是他兄长，他的父亲被贪官诬陷，母亲死于大火。这都是真的。
但他没有悲伤，因为根本就没有关于父母的回忆。
倒是天一没有办法忘记这些美好和痛苦的往事吧，所以想报仇。于情于理，他都该帮自己唯一的亲人完成愿望。
可是内心深处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嚣叫着皇城的一切都充满危险的气息，要逃离。这大概是小时候留下的后遗症吧，简一想。
好不容易找到失散的亲人，在皇城得到安定的职务，实现读书人最大的心愿，他应该高兴才是。
他并没有忘记要买最新出售的《百鬼集》，想起百灵村那个温柔善良的月柔，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接到月柔向他寄托思念的信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把她明媒正娶地接到皇城。
此时的陈离刚摆脱卧病在床的状态，从那场大雨之后的病里恢复过来。
第一天便是看大姐陈涵过得如何，第二天本打算去皇城找因病情耽搁而没找成的无寐，父亲却接下了征兵令，为赶赴边关做准备。
作为家中的长女，陈离当仁不让地和母亲一起，担下了为父亲打点行装的责任。而确定无寐身份的行程，再一次延期。
前面一段借用絮絮叨叨的周洋顺水推舟地介绍汕江国当下的形势（笑）
岁月不饶人拾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