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一样的女人（日本故事）
谜一样的女人
（1）
她死了……！
尽管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可是我注意她，已经好久了。
也许你会说我这个人有点儿邪性，只注意盯着女人看。嘿嘿，可是在公园里到处都是休闲的女人，我并没有记住几个人。
真的！
她长的又不出众，更谈不上漂亮。可是我承认，自己不但注意了她，而且总觉得亏欠了她一点什么......？
（2）
那是一个周日的早上，我和每天一样，吃完早饭后带着爱犬去公园散步。因为我是一个患有强迫症的男人，所以我每天的作息时间，大多数情况之下都是固定不变的。
在固定的时间带，固定的公园里，固定的位置上，我每天都要做着同样的健身运动。首先做上十分钟健身操，然后围着公园的最外围走上三圈。走到身体微微发汗，就进入了最佳状态。我一定会在溪水边为爱犬洗干净它的四只爪子，然后就可以安心地回家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因为无论是爱犬的爪子还是我自己的鞋子，只有带上一点尘埃就没有办法进到屋子里去。那会遭到到家里的女人，顽强的抵抗。我有过进不去家门的教训！
这，几乎也是一成不变的......
周日这一天却有了一些意外！
隔着一条干枯的小河，我望见她的门前集聚了许多人，这是许多平时根本就没有见过面孔的人们。
我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出事了！
不会吧？
怎么可能！
我在心里弱弱地为自己的不祥预感而觉得惭愧。
（3）
生活就是这样，它就像一辆跑在轨道上的列车，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里运行。同样的人群在同样的时间带里，上上下下做着同样的事情。我也习惯了每天清晨看着她在同样的时间带里出出进进。
她是个很平凡的女孩子，不算十分漂亮，当然也不能说丑。胖胖的但是白白的，经常留着一头很时髦的彩色卷发。是那种在高级美容厅里做出的卷发 。
费用肯定是很高的那一种！
但是她却让我觉得怪怪的。这种时髦的彩色卷发，不是在这种廉价公寓里可以看到的头型。有些过分的时尚！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她有些忒不会打扮。虽然她这个人每天穿着都很华丽，冷眼一看就知道，这竟然全都是些五十岁以上老妇人的时装。最常见的就是一身全黑飘逸的长套裙，布料很贵重，走起路来飘飘然，却似幽灵一般恐怖。
她的皮肤还是有些太白了！
看年龄她绝对不会超出二十五岁，这也就罢了。可是一年四季她脚上都只是一双大红颜色的凉鞋，让人觉得更加离奇。远远的看过去就清楚，那是一双百元市場才可以买到的，最廉价的塑料简易凉鞋。和她那时髦的头型，华丽的衣裳根本就不搭界。我不知道在冬天的清晨里，脚下踩着结满薄冰的土地，她会不会冻脚？
当然还有更离谱的。
我更不知道为什么？她每天早上都在忙忙碌碌的洗涤中度过。
这几座公寓应该是附近最老式的建筑，按道理说早就应该改朝换代了。就因为二十年前这里被市政府选中，市政方面圈地建起了这所冲田公园……至使地价突然暴涨。土地的持有者在与市政府的谈判中始终达不成协议，这破破烂烂的公寓就保留了下来。它同这所新建的公园隔着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成了一道最不协调的风景线。双方就这么一挺，竟然拖延了二十年之久！
大家也许都是在拼耐性。地主的公寓虽然破旧，但是照样可以出租出去。他每天收着房租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市政府大概一直批不下来这笔超高的预算，着急也没有用。
按照市政府的规划，这里应该是公园的停车场。
二十年来，这所公园就成了没有停车场的公园。来这里休闲的人们，都是附近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和老人。另外一拨人，就是骑着改造摩托车的不良少男少女。
所以这里也是附近警察经常光顾的地方，路边停车和不良少年都是警察叔叔关注的对象。
20来年过去了，不良少年换了一茬又一茬，经常光顾的巡警们也都升职了。公园里的树木渐渐地长高了，我也由一名油腻中年变成了无所事事的老人。
（4）
白白胖胖的年轻女人，是在两年前夏季的某一天搬进来的。
公寓里似乎没有太大的卫生间，大家都把洗衣机放在楼道上。这是三栋一模一样的老式的二层楼建筑，她住在靠北侧一栋把东头的一楼，和公园仅仅隔着一条三五米宽的小溪。这是一条年中几乎要干枯半年以上的溪流，枯水季节不足两米的潺潺流水就像老人撒尿一样的时断时续。却硬生生的把地面冲刷出几米深的沟渠。水沟的两岸杂草丛生，齐刷刷油亮亮的芦苇丛足有一米多高，在夏日里像一道绿色的屏障。在公园里根本看不见水流。只有到了梅雨季节满槽的流水才提醒人们，这里真的是一条小河。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的奔流！
她每天清晨都在一个固定的时间里，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那是一台在垃圾站也难以见到的，过了时的老式双桶洗衣机。转动起来会发出骇人的声音，似乎里边藏着一个不愿消停的魔鬼，它在拼命的击打着洗衣机铁皮制成的外壁。洗衣机不停的惊悚地颤抖着，随着洗衣机惊人的轰鸣声，门前左右的晾衣杆上，就会挂满花花绿绿的衣裳。我很奇怪的是，这些颜色艳丽的服装，从未看见她穿过。
“为什么要翻来覆去的洗涤它们呢？”
我偷偷地想：
“这女人一定也同我一样，患有强迫症！”
“即使别人看着毫无意义的事情，她也会按部就班的认真地去做。”
仔细想一想，我还不是每天早晨都会在同一个时间里，在小溪边的同一个地方，做着同样的早操吗？并且已经有二十年之久了……哈哈！
公寓里熟悉的面孔，在不间断的相互的变老，变少。空下来的房间，也会在不断地增加。紧接着又会入住新人，每当有新人入住的时候，我都会第一个发现。租住这种公寓的人，大多数都是吃政府补贴（低保）的家庭。每天早上基本都看不到什么人，因为不需要每天出去工作，大家就没有必要起早。只有一楼东侧的这个又白又胖的女人，每天都会早早的起来。在清晨的微风中忙忙碌碌，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记得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女人就扬起一张白白胖胖的笑脸，大声地向我问候。
“お早うございます。”（早上好）
我有些意外！
因为我当时走的很急，又隔着一条杂草丛生的溪流。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别的什么人。我只好慌乱地，含含糊糊的向她点了点头，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二十来年了，一大早同这所公寓的住民打招呼，在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愿意搭讪的男人，尤其是同年轻的女人就更不会。打那以后每当我再看见她的时候，自己就首先别过脸去，装做没看见的样子。呵呵，我实在没有隔着一条小河与女人问候的习惯……却习惯了这台老式洗衣机的轰鸣。
它就像一支唤醒睡意的交响乐队，毫无顾忌的演奏着每天不变的乐章。一天天很快就变得陈旧的日子，就这样随着这洗衣机的滚筒声音迅速地转了过去。
看样子她似乎没有什么工作！
可是每天好像都会喝很多很多的酒？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在一大清早忙忙碌碌的时候，白胖的女人也不会忽略每一个经过她身旁的人们。只要看得到你，她就会发出亲切的问候，并且嗓门儿很大，像个男人一样沙哑而低沉。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最少又喝了半宿儿的烈酒！
“她哪儿来的钱呐？”
我总是在心里发出默默地疑问。
（5）
年轻女人的到来，使这个宁静而破旧的公寓起了不小的变化。十几年来，从不起早的两个老爷子也时不时地出现在楼道里。二楼上两位新搬来中年的女人，同样也起来的很早。她们常常与这个年轻女人搭讪，并且很快地变成了好朋友，貌似很愿意帮助她的样了。这种意外的现象让我感到很惊奇，要知道，在日本同住在一个楼道里，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比比皆是。
“这个女人真的是好运气！”
我也在常常的这样想。
两个经常找茬儿撩骚的老男人，一大清早就坐在她的门前，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着。抓住一点小机会，还会把手伸到女人的黑色长裙里掏上一把。有的时候甚至还把女人的长裙撩起来，套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向上窥视！并且夸张的发出“嗤嗤”的鼻音儿。然后在女人貌似声严色厉的叫骂声中“嘿嘿嘿”的笑着，满意地吧哒着嘴巴慢慢地离开了。看到这种场景的时候，总能引起我许多的联想，尤其是在那个秃头的老男人追进屋子里，半天不见出来的时候......
我就在想：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虽然已经过了拈花惹草的年龄，做为男人我真的有些好奇！
（6）
远远望去就知道一定是出事儿了。
从大量陌生的面孔和熟人的交头接耳中就能够感觉到。
“一定是有人遭到了不幸！”人的第六感觉竟然是这样出奇的灵敏。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难以置信。每天持续轰鸣着的破旧不堪的洗衣机今天也停止了演奏，静默的让人觉得它已经失去了生命。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唏嘘，把美好的清晨冻结成了一幅冰冷刺骨的固定风景。人们大多都是脸色青青泛着一种难看的苍白，二楼的女人与秃头的老爷子显得更是格外的激动。他（她）们不停顿的在述说着什么，声音显然都有些失常。尖利的嗓音超过了所有人的“嗡嗡嗡”的议论声，像是两个蹩脚的合唱队的男女领唱，又像是一阵阵破败不堪的鸽哨一般，盘旋在空中刺痛着周围人的耳鼓。
秃头老人时不时地抽泣着，并且不断的摇头叹息。悲切的情绪感染着周围的陌生的人们，同时也传染给了我。
隔着一条干枯的小溪，我仍然面不改色的做着每天同样的早操。可我心里莫明其妙的滚动着一种悲凉的情愫……我知道就在昨天夜里？或许是今天凌晨？人世间又减少了一位普通的白白胖胖的女人。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却又曾经天天见面。居然还欠着她一个真诚的问候！
（7）
就在我冷眼冥想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大轿车悄然而至 ，从车里钻出来一个时髦的女人。
“哎呦……！”我几乎叫出声来，随即又使劲的眨了眨眼睛。
凭良心讲，我真的是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撞见鬼了。一身黑颜色的飘曳长裙，黑黄相间的彩色卷发，更离奇的是脚上穿着一双红颜色的塑料凉鞋，活脱脱一副熟悉的面孔。只不过是更加高雅脱俗、气质非凡而已！
这女人看年纪也就四十左右岁。难道是死者的同胞姐姐？我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女人就跌倒在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的肩头，无声的抽泣起来。年轻的男人看来已经是过来多时了，他把女人搂得紧紧的，并不断地拍打着女人的后背。女人圆圆的肩膀在清晨阳光的辉映下一抖一抖的颤动，让人感觉到她心中的极度悲哀。
众人一见这种情景，立即停止了各种议论，场面一下子就变得冷飕飕的。接下来一连串的大小轿车钻进了停车场，把一片空地挤得满满当当的。貌似记者的人也闻风而至，大小摄相机、照相机，都对准了这个女人。女人没能进屋，一转身又一头扎进大轿车里，在一群身着黑制服的警卫模样的男人保护下，又悄然无声的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这把我看的是满头的雾水。整个郎儿的变成了丈二和尚……我也急忙的向家里赶去。
今天是我泡温泉的日子！
（8）
回到家里老婆意外的坐在客厅里，她怔怔地望着我狡猾的说：
“我刚才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在那儿瞎比划啥嘞？”
“...... ......”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懒得回答。
“ 好像有一位超市大老板的女儿自杀了，惊动了许多人吶！”
老婆瞪着眼睛说。
“超市？”
“嗯，就是市里最大的食品连锁店老板。”
我愕然！
（9）
在温泉里，经常聚在一起的几位老人，也在议论着早晨的新闻。一位曾经的棒球队教练看见我进来了，竟然兴奋地跳了起来。
“现场的人来了，快讲讲今早的新闻。”
“便民超市董事长的女儿怎么死的？”
我淡淡的叙述一下我听到和看到的一切，大家也舒适地泡在温泉里津津乐道的谈论着。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天。
大家都在议论着一条普通的新闻，像每一个星期天一样。只不过新闻中的人物与我似乎有了某种近距离的关联。而这些经常在一起泡温泉的朋友们，又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我的存在。所以议论可能比往日更加热烈了一些，或者这也许就是我自己的错觉，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
世界上多一个男人或者少一个女人。对局外人来说，比自己被蚊子叮一口的事情要小得多！
（10）
二个月过去了，我已经彻底的忘掉了这件事。我仍然在同一时间带，同一地点去做同样的早操。也就是我经常聊天时所说的散步。
一天在公园的入口处，我意外的被公寓二楼的女人叫住了。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行为让我大为不解。
二楼的女人，看到我疑惑的样子。她直门劲儿地向我鞠着躬：“すみません～，どうも、すみません！”（初次见面非常对不起）随一声沙哑好听的女中音，她递过来一张装帧精美的照片。竟然是我同爱犬毛毛嬉戏的场景，画面十分生动有趣，看得出来这是一张具有专业水准的摄影作品。画面中人物与狗狗之间的欢悦，表现的非常充分。而逆光下的场面，显得格外的温馨。
“这是......？”
“小姐拍的。”女人望着我说。
“本来想跟先生打个招呼，然后去参加法国沙龙摄影大赛，没想到会是这样。”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啊～真是件不错的作品！”
我由衷的赞叹。
我把照片放到爱犬的眼前，“毛毛ちゃん！”毛毛嗅了嗅毫无兴致的走开了，毛毛宁愿去吃草也不愿多看一眼自己的照片，狗狗终究是狗狗！
接下来二楼的女人一边同我慢慢地围着公园散步，一边给我讲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11）
那个每天在洗涤中度过的白胖姑娘叫小百合。
洗涤并不是她每天的开始，而是她一天的结束。她是小城著名酒吧的领班，夜场人气最旺的头牌陪酒女郎。
小百合是个没有父亲的女孩子。
她的爸爸在十年前的一个早晨，被人连打了四枪，死在了自家别墅的大门口。这事儿竟然是发生在他清晨出去打拳的时候。警察赶到现场后发现，院子里的巨型犬也死在了自家的狗窝里。由此断定是起有预谋有准备的谋杀案，极有可能是知人（熟人）做案。十年过去了，凶手虽然仍未归案，却给她们母女二人留下了大笔的遗产和一个庞大的公司。为了公司的存亡，小百合的妈妈成天在外面奔波，把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女儿丢给了家政妇。
公司正常运作了，女儿却变得越来越离谱。她经常有意无意的给自己的母亲制造难堪，越是有重要的客人来访她就闹得越欢。
母亲希望她去学习企业管理，她却中途退学搞起了摄影。
妈妈给她找了著名的摄影师拜师学艺，她又申请出国留学要搞美术设计。
在英国多伦多大学留学时，她认识了成田君，一位进修企业管理的博士生。三个月后她把成田君领回了家，让妈妈安排成田君在公司工作。成田君很快就取得了董事会的信任，成了公司企画部主管。就在顺理成章的，要和小百合举办定婚仪式的前夕，成田君意外的拒绝了小百合。他非常明确的告诉小百合，他喜欢的是她的妈妈，肯定不是她。
小百合彻底的崩溃了！
她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了。她发誓，再也不会和这位曾经的妈妈见面了。
小百合离开了大都市，来到了南国偏僻的小城。她不知何以为生，变卖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后，她租住了最便宜的公寓。又在后街的夜店找了个陪酒小姐的职位，成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妈妈一直派人偷偷地跟着她，并一起入住了这家公寓。她们想尽办法成了她的朋友，渐渐地进入了她的生活。小百合并不知道自己服务的酒吧也已经被妈妈收买了，很快她就会不知不觉的当上店长了。就在事情稍有转机的关键时刻，她却因为饮酒过量，酒精中毒而离开了人世。这个消息使女董事长非常的崩溃，原定的结婚仪式也被取消了。
成田君在公司递交了辞呈后，就出国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
谁也不知道 ！
（12）
大家在整理小百合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张照片。董事长关照，还是物归其主吧。所以她就特意等在这里，办完这件事儿，她就该离开这所公寓回家了。
二楼的女人惋惜的说：
“唉，我不但失去了一位朋友，这好好的一份工作也就没有了！”
二楼的女人停住了脚步，望着那座破败的公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最不能让小姐释怀的是，她的母亲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为什么成田君就不能喜欢她，而偏偏喜欢她的的母亲呢 ？”
二楼的女人转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不解地说：
“从遭到成田君拒绝的那天起，小姐每天的穿着打扮都是在模仿她的妈妈。 ”
“噢～”
我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我扪心问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弄明白......！
小百合对于我，对于她的母亲，对于这个世界，仍旧只是一位谜一样的女人。
唯一好像明白她的人已经出国了……！
我每天早上仍然在同一时间里，在这所没有停车场公园里散步。清晨的公园里变得分外的宁静，只有秋天变黄的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音。
公寓是变得越来越破败了。
只有公园里的花花草草变得是越来越繁盛。
任何生命都只能是宇宙间的过客，世界上的未知部分才是宇宙间的永恒。也许只有这些让我们搞不懂的东西，才是我们生命中的唯一动力。
是好奇心，支撑着我们要活下去。
你，还有好奇心吗？
...... ......！
（完）
老顽童讲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