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只鸟叫

一只鸟儿，轻轻悄悄落在我的书桌上。它是从哪里飞进来的？窗口？还是半掩着的门？我没有看到。一只鸟儿就这么落在书桌上，它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我。起初我以为是哪个小孩的玩具，那么逼真。待我揉揉眼睛，再走近一看：呀！真的是一只鸟儿！

它是如此弱小、无助，一双小小的爪子，纤细如同牙签，支撑着它同样幼小的身体。我走近了，它也不动，一种彷徨的目光，看着我。对于它来说，我该是个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此刻，正一步一步逼近它。它在想什么？我猜一定是恐惧、焦急、无奈，但我心里却在说：别怕，我只是想摸摸你的羽毛。

小心翼翼地，我的手就要摸到它了，它仍然不动。突然，它竭尽全力飞起来，逃也似的，没有方向地乱撞，最后撞到墙壁，猛然掉进沙发底下。可怜的小东西！这么弱小的身体，竟然猛烈地撞了墙，摔了下去。不要再折腾了，我没有想要伤害它，但只怕我的举动吓坏它，使它受了不必要的伤。可是，我还是想看看它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它大概是累了，这一跤摔得它一时缓不过来，它站着，我趴在地板上朝沙发底看，我们对视了片刻。我轻轻抓住了它，它也没有反抗。握在手中，更感觉到它的弱小和无助，这是一只小雏鸟。

在我手中，它没有挣扎，却张开了嘴巴。一定是饿坏了，我连忙到厨房拿了一小截面条，弄碎后，一点点喂它。它很顺从地吃了，动了动小嘴巴，又张开，它多久没有吃东西了？想象一下，当它张开嘴，眼巴巴地看着你，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你真的恨不得认认真真保护好它！

不知道它先前的生活是怎样，和它的妈妈自由地飞翔？还是和它的兄弟姐妹叽叽喳喳打闹着？不论怎么样，现在，它落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这个人会怎么处置它？它不知道，它是忐忑不安的。但是，它饿，饥饿和疲乏使它急切地张开嘴，这是一种热切的渴求。我怎能拒绝它？

吃了面条碎儿，又喝了水，它的体力恢复不少了。这是令人欣喜的，就像看着一个小孩大口大口地吃饭，吃得又香又甜，你心里自然就盼望他快快长大。现在，我对这只鸟儿的期待也是一样的，我怕我照顾不好它反而害了它，但看着它这么“开胃”地吃东西，悬着的心也放下一半了。

我开始认真地端详它，尖尖的嘴巴，灰黑色的羽毛，小而圆的眼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是一只极普通极平凡的鸟。虽然相当普通，但这不表示它的生命不值得尊重。虽然幼小、无力，但这也是万千世界之中的一条生命。如果它没有飞来我的书桌上，如果它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不会知道这世界存在着它——这么一个幼小的，而又真切鲜活的生命，但我也总是会知道的，这个世界里的生命，大至力大无穷，小至弱小如蚁，每一种生灵都以它自己的方式存在着。然而，它来了，它在我眼前，让我能细细端详这一种不同于我们的幼小生命。

造物者多么了不起，生命的多样性，如此美妙。我看着它，就像欣赏着造物者的一件作品，不是吗，每一种生命都是造物者的独特作品，它们也许各自不同，但没有优劣之分。然而，当我看着它，发现了一些外来侵入者——虱子，正在伤害着它。

心里一下子焦急起来，这些虱子，罪大恶极地依附在鸟儿身上。靠着别人的血液以寄生，虱子引起我的厌恶。在这里再说生命平等，我却要违背平等了。是的，我要杀虱。我眼中只有这只鸟，要保护它，只能杀虱。我查了给鸟儿杀虱的方法，但没有药。应急之下，我想到了万金油。不知道方法可行与否，但适量的万金油不会伤着鸟儿，我决定用这个。我拨开鸟儿的羽毛，手指轻轻摸了一点万金油，便给它搽了上去。果然是有用的，那些虱子都爬出来了。

我把鸟儿放在篮子里，可能是搽的万金油有点辣，它的身子微微发抖。父亲看我半天都在玩弄这只鸟，说道：“这有什么好新奇的，还是孩子么！”

“要不要给它洗个澡？洗完马上吹干没关系吧？”我不管父亲的话，若有所思地问。

“洗澡？你是要弄死它吗，这小不点儿，一洗水就死了。”哥哥大声抗议道。

对啊，它这么弱不禁风，经受不起刺激，我不敢拿它的生命来开玩笑。再照看它一天半天，可能就好了。

“把它放飞吧，你拿它来做什么？”哥哥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很难养活的，放飞它是最好！”哥哥严肃地看着我，示意我马上放飞它。

我也没想着占有它，始终会放飞它的。我把它放在草丛中，它没飞也没走，呆呆地看着我，小可怜！我赶它飞，它像只掉队的小雏鸡，没有方向、惊慌地跑着。我放它站在篱笆上，它仍然不飞，一定是还不太会飞吧。但它这样更危险，鸡鸭狗会欺负它吗？如果它被熊孩子抓走，那更不可想象了。我又偷偷把它抓了回来，至少要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我把它放在院子那棵盆栽下面，在这里，应该没有谁注意它。黄昏了，我得去煮饭了，等我煮完饭，再喂它吃点东西，然后再处理吧。

可是，等我再去看它时，它已经没有了踪影。四处看了角落，遍寻不着，心里非常失落。没有遇见它时，我不知道有这么一只鸟的存在，只知道有千千万万的鸟，在大自然中，按照自然的规律生活，我不曾遇见它时，它是千万鸟儿之中渺小的一只。可当我遇见了它，抚摸过它的羽毛，它曾停留在我的手指上，它确切地朝我鸣叫，我们真切地注视过对方……所有的遇见，都是一段故事，或暂或久，或深或浅，都留下了记忆的痕迹。

在它的生涯里，它的短暂停留不过是偶然，它没有人类的情感，或许只是茫茫然不自知地向前飞去。然而，在我这里，我却永远记得，有一只鸟儿，曾作客我的生活。也许，我也会忘记，但是，只要说起鸟儿，听到鸟的叫声，我总也会想起它。不曾遇见时，不会特地去留意任何一只鸟，遇见之后，却惦念着它安全与否，前路何方。

无缘而失散，不辞而别，剩下的只有空落落的寂寞。现在它已无影无踪，一段故事不了了之。可是，仍然不停地回想，相遇之初，它曾轻轻站在我的手指上，叽叽喳喳地叫，眼里带着惊怕，也有新奇。听，一只鸟叫，它曾离我如此近。

突然阔然开朗——且不管结局如何，所有的相遇，都曾是美好。

听，一只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