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我们的家教好
好多人说太苦了读不下去
我多么羡慕
只是小说就读不下去
我还有人生,人人要我活下去
——林奕含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讨论过如何“瞥见美本身”:
“先从那些美的东西开始,为了美本身,顺着这些美的东西逐渐上升,好像爬梯子,一阶一阶从一个身体、两个身体上升到所有美的身体,再从美的身体上升到美的操持,由美的操持上升到美的种种学问,最后从各种美的学问上升到仅仅认识那美本身的学问,最终认识美之所是。”
阅读,现在不为写作,因而随性,想从中寻找美,当然,并不苛求“瞥见美本身”,至少可以获得某种“美感”,不管是语言之美,还是形式之美,亦或是,美之愉悦。
可是,读完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我有些疑惑。作者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这是一个关于强暴和诱奸的故事。其中,那些很细的对白,那些小旅馆还有小公寓的壁纸花纹,那些腥膻的细节,若是出现在新闻采访里,你是铁定看不下去的。但是在这个小说中,你却看得下去,因为你在其中得到了一种审美的快感。有一种痛快,那是既痛且快的。”
“我在爱情,怀才不遇”
“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
“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
“肉食者为上位者,上位者,多么精妙的双关。”
“无论是哪一种爱,他最残暴的爱,我最无知的爱,爱总是一种宽待爱之外的人的性质。虽然我再也吃不下眼前的马卡龙——‘少女的酥胸’——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桃花跟他的名气和财富来得一样快,他偶尔会有错觉,名利是教书的附加值,粉红色情书才是目的。铜钱是臭的,情书是香的。
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是人生。
……
语言美吗?有阅读的快感吗?或许,这些语言若是跳出语境,或是换个语境,确实是美的。可文本一但写成,便独立于作者了。那种“审美的快感”,那令作者痛苦的问题(一个人说出诗的时候,一个人说出情诗的时候,一个人说出情话的时候,他应该是言有所衷的,他是有“志”的,他是有“情”的,他应该是“思无邪”的,……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荡荡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荡荡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艺术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会不会,艺术从来就是巧言令色而已?)对我来说,不是一次阅读可以解决的,还需要再沉潜,再体会。而就故事本身反映的问题,让我想到《洛丽塔》,更让我想起韩国电影《熔炉》、《素媛》,老师对学生的戕害,却让我无法释怀。
林奕含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看到她,我看到了美,更看到了“世界的背面”和“语言的重量”。所谓“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透过语言,那一次次“直见性命的时刻”,真是“滑稽到至美”。
蔡宜文说,“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社会性”的,或应该这么说,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整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而在这个故事中,社会可能不仅仅是协助者,更往往是施暴者本身。
诚如,故事中的郭晓奇,她本想:这样的事情应该停下来了。于是,在论坛上披露了自己与李国华的故事,论坛上每天有五十万人上线,很快有了回复。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第三者去死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
有时候,我们说这个世界,充满了深深的恶意,不是我们不阳光,而是因为事实有时确实如此。“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一个恶俗的语境——有钱有势的男人,年轻貌美的小三,泪涟涟的老婆——把一切看成一个庸钝的语境,一齣八点档,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认,否则人小小的和平就显得坏心了”。你痛楚的遭遇,只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不过是别人用以消费的资源。就像街坊四邻听说“一维打伊纹”的事情后,也只是那样“家长里短”的聊一聊。那分明是在说:不要显露你的痛苦,痛苦不值得怜悯,只是显得轻浮。
在这个世界的背面,有着太多的李国华们和蔡良们,他们是贪婪的狼与狈,关键还批着人的衣裳。他们有着自己的语境,有着自己所谓的“正义”。他们善于利用社会规则: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他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我已经脏了
,脏有脏的快乐。要去想干净就太苦了”)。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犊羊。……他喜欢她的羞恶之心,喜欢她身上冲不掉的伦理,如果这故事拍成电影,有个旁白,旁白会明白地讲出,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射进她幽深的敎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他不会明白,一个连腿都不知道要打开的小女生到最后竟能把你摇出风的那种成就感。这才是让学生带着走的知识。这才叫老师的灵魂,春风化雨。”只是单纯的阅读,都令人不寒而栗。那么,师道,你去了哪里?人性,你在什么地方?
孩子对面的是她喜欢、她崇拜的“老师”,她不知道对还是不对,她想解开自己的疑惑,她求助于父母。可是:
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
“谁?”
“不认识。”
“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有时候,明明知道是自己的孩子(晓奇)受了巨大伤害,可是:
郭爸爸郭妈妈穿得比参加喜筵还庄重。
郭爸爸郭妈妈不停向师母道歉。
最后郭爸爸和李老师争着付账。回家的路上郭爸爸对郭妈妈说,好险没有认真争,大饭店喝个饮料就那么贵。
……
在我的教学中,时常给学生说:你的父母、你的家庭,就是你坚实的后盾。只有他们对你的爱是无私的,毫不保留的,也是你可以无条件相信的。可是,我忽略了,受主客观因素的制约,家庭教育在某些方面还是缺位的,话说得重一些,“逻辑推到极端,去性化规训子女的家庭,与‘夺处为快’的诱奸,看似分庭抗礼,实则一体两面。”我们应该如何教育我们的孩子?这让我想起之前的一位男学生,尽管已是高三,已是成年,但由于对自身的生理现象和心理变化存在认知偏差,导致极大的心理压力,甚至一度无法集中精力学习,出现精神恍惚。幸而我及时察觉,对孩子进行科学普及和心理疏导。我还清楚地记得孩子和我说的话:“老师,非常非常感谢您和我讲的话,您让我相信,我没有问题,我是正常人,我心里一直有块大石头,我很压抑,我快要疯了……现在我好了,太谢谢您了。”
那时,我又一次深切的体会到,做老师,是一个价值的选择。
当社会大众都在消费你的痛楚,当家庭给不了你需要的答案,而受伤之后的你,又能怎么做?
为什么“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是不是我哪里错了?为什么会是我而不是别人?” (这让我再次回想起《素媛》里,被性侵的孩子,一脸懵懂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真想告诉孩子,你一点也没错,错的是那些衣冠楚楚的“禽兽”)为什么要说‘我不会’而不是‘我不要’”“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谓教养就是受苦的人该闭嘴?”你去问你崇拜的“老师”,他给了你一个“答案”(一颗毒药)。
你喜欢老师,老师也喜欢你,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气,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你可以责备我做太过,但你能责备我的爱吗?你能责备自己的美吗?更何况,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师节礼物。(禽兽)
面对伤害,而你拼尽全力地“说服”了自己:
“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至此,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不要和我说什么“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看到一个人,被撕裂,撕裂的体无完肤。一种病态的美德,一种对灵魂的凌迟。“杀时间”、“杀肉体”、“杀灵魂”,作者在访谈中说,“思琪她注定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柔情,她有欲望,有爱,甚至到最后她心中还有性,所以这绝对不是一本愤怒的书,一本控诉的书”,这是真的么?这真的是真的么?
“诗书礼教是什么?领你出警察局的时候,我竟然忍不住跟他们鞠躬说警察先生谢谢,警察先生不好意思。天啊。”
“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好一个“假装”,好一个“诗书礼教”,好一个“美德”。你告诉大家,这是一个不雅的书写,它是不优雅的书写,……这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书写,因为这么大质量的暴力,它是不可能再现的。可是在书写的時候,我们都很确定“不要说世界,台湾,这样的事情仍然会继续发生,现在、此刻,也正在发生”。
愿天堂没有痛苦,愿逝者得以安息。(2017年4月27日,天使陨落)
老师,为师之道,端品为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应该是一个“价值的存在”。
后记:
我常常对读者说,当你在阅读的时候,感受到痛苦,那都是真实的,但我現在更要说,当你在阅读的时候,感受到了美,那也都是真实的,我更要说,当你感受到那些所谓真实的痛苦,它全部都是由文字和修辞建构而来的。——林奕含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林奕含著,台北市:游击文化,2017.2
柏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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