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8《纸言.片羽》

0918《纸言.片羽》

《为政》篇中，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李泽厚先生在《论语今读》中解读为“使父母只担心子女的疾病”，我是在不知这种解读的依据何在。

到底是父母只担忧自己的疾病，还是父母只担忧子女的疾病？身为父母的爱护子女，必然要担心他的身体，希望他健康快乐成长，那么，父母是否担心自己的身体呢？

从洛阳匆匆回来，约了瑞娟妹妹一家吃饭，她丈夫在中原油田四川普光气田工作，常年在外不能时刻照顾父母，便与我说起他父母的一些事情。

他父母也是石油工人，自然知道石油行业工作特点，也知道如今石油行业江河日下，不复有往日辉煌，况且身在体制以工作为重，所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做父母的最怕给子女添麻烦影响工作，于是大事小事都能省则省，能简则简。

他说，老家就在新乡，距濮阳不过百里，父母年逾古稀，思乡之情日切，偶尔回乡，也不向子女招呼，老两口买票坐长途大巴往返，一路颠簸，甚是辛苦。他责怪父母，如今日子好了儿女家中买有豪华轿车，为何不言语一声，让儿女开车接送，免除一路劳顿呢。老人说，儿女自有儿女的工作事业，做父母的知道挣钱不易，只希望儿女好好工作挣钱养家，不希望给儿女增添麻烦。

有一次，他倒班休假自四川归来，却不见父母在家中，向侄子打听，才知道母亲患病住进医院。他急忙赶到医院探问陪护，责怪老人为何不向子女告知。老人依然说，做父母的最担心的自己生病，年老体弱，一旦生病祝愿就要烦劳子女照顾，而子女上有老下有小，前有工作后有家庭，既要照顾父母又要兼顾工作，自然是里里外外如同打翻了灶台一般杯盘狼藉，混乱不堪。

以这种理由来解读父母担心自己生病，虽然有道理，但仍然不具备孝道意义上的逻辑内涵。那么，父母到底是担心自己生病，还是担心孩子生病？我依然认为，父母是担心自己生病，为什么？因为担心的不是自己生病，而是担心久病床前无孝子。

久病床前无孝子，关键就在于“色”，就是面对父母的态度和脸色。

去年老父亲摔断胳膊，接连住院三五个月，日夜在医院中陪护，耳闻目睹，亲身体会，深刻领悟了病床前子女面对父母的种种态度。

第一种是行也照顾，色也恭顺。在行为上对父母照顾周到，端茶倒水，端屎端尿，在态度和脸色上始终和颜悦色，轻声慢语，不责怪也不呵斥。病床前照顾父母的态度，就好比学雷锋，做一件好事容易，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和颜悦色照顾父母一天可以，难得是长期一贯坚持和颜悦色，一丝不苟，一贯不变。

第二种是行也照顾，但色就差强人意。父母住院，为人伦与道德所迫，做子女的来陪护，行为上也能照顾周全，但态度上就差了很多，一脸的不耐烦，不是嫌弃父母生活习惯不好，就是抱怨父母毛病多，或者抱怨单位工作繁忙，工资少，父母生病花钱如流水，儿女挣的钱都捐给了医院。

第三种是行也不顾，色也难看。我就亲眼见过这样的人，父母生病，做子女的送到医院，交钱走人，把父母扔给请来的护工，偶尔前来探望，或者一声不问，或者低头自顾自地玩弄手机，焦躁地坐了三五分钟起身便走，留生病的父母躺在病榻上一双泪眼，百般痛心。

遇事了才知人情冷暖，得病了才知骨肉相亲。

父母为啥怕得病？就是怕见了曾经百般疼爱的亲生骨肉，如掌上明珠一般，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却冷言冷语相待，怕自己生病了耽误子女风流快活，怕自己生病了耗费子女钱财，怕自己身体生病了，心里又要被捅上一刀，那份疼痛与苦楚，远比肉体生病来得更加痛彻心扉。

从这个意义上，要格外感谢《论语》，让我懂得了何为真正意义上的孝道，让我格外珍惜父亲在病榻上的时光，那是我与父亲交流最多，感情最深的一段时光，那是我对父亲最为敬畏，最为关切的一段时光。父亲康复出院时，我正在天津讲学，从家族微信群中得知消息时，我在千里之外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