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风里 17
22.
几天之后,我和狼子通了一次电话,气氛很差。后来狼子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曾断言我长大后没有什么朋友,他说我这个人太孤独。他说中了,与其说我逃不过孤独的宿命,倒不如说是我主动走近孤独。天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孤独,我紧紧抱着它们,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生怕怀中的东西被抢走。
每一个可以分享孤独的人都必定是我的心灵挚友,而这样的人注定也不会多。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够抓住的人太少太少,也许正是这样我才把他们抓得那样那样紧,甚至把他们捏痛抓伤了还浑然不知,最后我也未能把他们留在身边。
对于晴枫,我急于验证我们之间的爱情关系,一再反复无常,甚至咄咄逼人地追问,最终伤透了她的心;对于狼子,我试图用我们多年来的友情作赌注逼他浪子回头,最终我也没有赌赢。
有时我会在银杏树下坐上一个下午,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只想找回当年那种平静怡然。结果证明那不过是徒劳的,彼时,此时,风景不同,心境也不同。
2004年的夏天,美得如诗如画,阳光斜斜掠下,照在男孩白色的校服衬衫上,他抬头,静静笑了。
那个时候真好,他们都在我身边呢。
2010年的冬天,我站在树下仰望,银杏的树枝在苍白的天空里画着线条简陋的工笔画,树叶早落光了。
在我最美好的时候,它们看到了;在它们最美好的时候,我错过了。
23.
又到了木棉滴血的季节,春天的风吹遍人间,还给世人一个青绿的世界。沉寂了一个季节的生灵纷纷苏醒,绽放出最美的生命姿态。上班路上的映山红开得火红,像一团团凝固的焰火;街道两旁的大树长出嫩绿的枝叶,为新一轮蔽天遮日筹备新生力量;写字楼下的乔木绿化树开出淡黄微香的花朵,风一吹就纷扬如雪。
每天,我都在蓬勃的生命里经过,一边羡慕一边感叹。而我羸弱的生命却在这美丽的季节里一点一点地枯竭下去。
我的春季失眠症如期病发,每个夜晚我总是很难入睡,即便睡着了,到了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又会无缘无故地醒过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夜,睡意全无,寂寞得发疯。
我看过中医,那头发花白的医生盯着我沉沉一叹:“小伙子,你要尽量开心一点啊。”
其实就是心病,我早就知道了,可对此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的春季失眠症开始于大一寒假,在我和晴枫分手之后。那些夜风微寒,水汽浓重的深夜里,时浓时淡的感伤像虫子一样咬着我的心,又痒又痛,赶不走驱不散。不舍与悔恨的情绪像浓烟一样散开,潜伏于空气,侵入我的肺腑,紧捏咽喉。我长久望着街灯昏黄的光亮,默默等待夜的流逝,等待睡意重临,好多次一等就是天亮。
这样的症状后来每年都会复发,时重时轻。其实我真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对晴枫的感情我早已锁在心深处不再去触碰,几年过去那份感觉已经变淡。只是当初痛得太深刻,身体把它记下来了。就像候鸟一样,季节一到它们就展翅迁徙,而我只要闻到那种凉风的味道,藏在身体深处的一些东西便会苏醒过来,每到了夜晚准时把我唤醒:“嘿,起来,又到忏悔的时间了。”
那是种很糟糕的状态,睡不着,也不是完全清醒,身体不想动,脑袋也做不了冷静的思考。大多数时间,就只能听着夜里传来一些微小的声响,脑海里闪过某些杂乱的片段。我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作漫长的等待。
在这样的夜里,做得最多的就是自慰,借助那短暂欢愉后的疲倦加速睡意积聚。试多了,这方法也不凑效了,身体变得更累,头脑更沉重更迟钝,像晕车一样难受。有时候我会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想一些事情,以不浪费漫漫长夜。每当灵感乍现,我会用手机记录下来,化作一段段相思寄语。常常找遍了通讯录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接收者,只得存作草稿自娱自乐。
也许是因为和狼子闹翻的关系,那年的失眠症特别严重,我几乎每天都睡不够。睡眠不足直接导致工作表现差,压力如山反馈回来更是难以入睡。那段日子我形容枯槁,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点也不像个处于人生夏季的青年人。尽管我竭力隐藏,无意表现得像个神经兮兮的中二病少年,可身边的人还是很容易觉察我的敏感脆弱。
几乎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我头顶上有一片看不见的阴云。
幸福的人和不幸的人是不同的物种,同样的举动,幸福之人做出来就是正常人的样子,不幸之人做出来就是矫情造作。好比淋雨,你会听到截然不同的声音。
“嘿,淋得很痛快吧,我也想去狠狠释放一把!”
“喂,快看他,又在发神经博同情了。”
我在旁人异样的眼光里紧闭嘴巴,一个人演着娇情的独角哑剧。我静静等待着夏天到来,期待那些炽热的阳光烘干空气中诱人堕落的水汽味道,让那些蛰伏在日夜暗处的梦魇烟消云散。
不知为何那一年的夏天迟迟未至。
为了对付这失眠症,我尝试过各种方法,过度运动,睡前牛奶,中药,喜剧……都不管用,就差安眠药了。之前一想到这几个字我就心颤,要是哪天抽风一下子吃多了咋办,狼子可要守寡了!
可现在,我和狼子也疏远了,不知道是谁抛弃了谁,也无所谓谁辜负谁了。
那一年的春天经常弥漫着一股危险的味道,让人闻了有种想去死一下的冲动。我常常一个人去爬山,在山顶凉亭里呆至入夜,以求自然之声抚平烦躁的心境;我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像个苦行僧人,期望身体的劳累能吃掉头脑中令人不安的想法。
那些天里,我常常翻看手机里的一条短信,是晴枫发来的,短短几个字:“嘿,我结婚啦。”
当我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感到有一点难过,但更多的是高兴和欣慰。我清晰感觉到心里最后的结松开了。
可我不明白,到了最后我还是未能破除自身的诅咒。我的失眠跟晴枫无关,是我不肯放过自己,在那些无眠的夜里有一只手拉着我的灵魂往死里拖。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十年之后会是这样的光境:我在最好的年岁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