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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情

2022-04-04  本文已影响0人  无言YU

1

凤凰城里,有一个大户姓薛。薛家的主人叫薛如海,年龄在六十开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起名薛虎。薛虎长得身如麻杆,细眉鼠眼,活脱脱是不随爹也不随娘,因从小娇惯宠溺,性子蛮横,没少让爹娘跟着费心。

薛虎整天游手好闲,聚赌成性,动不动还穿梭在烟花柳巷,整个就是浪荡公子一个。薛夫人曾暗地里规劝过无数次,根本不起作用,时间长了真就惹出了一件麻烦事。

留春院有一歌妓,名唤阿娇,长得眉眼含春,甚是妩媚,薛虎早就慕她姓名,不过这阿娇已被前门的御史之子杨阔居为名下,岂容薛虎再去染指。这在平时,薛虎还有自知之明,奈何有一天喝醉,薛虎就忘了此事。薛虎喝醉后,摇摇晃晃跨入了留香院。院里的老鸨连忙扭着腰肢来到他的面前,

“哎呦,我说今天喜鹊枝头叫得欢,原来是薛大官人来了。”老鸨的脸笑得像刚啃过的烂柿子,用手指了一下正在描眉涂粉的几个女子,又说道:“不知今天薛大官人喜欢哪个姑娘,这些姑娘们可任凭官人挑选。”几个已经妆扮好的女子站在一旁捂着嘴窃笑。

薛虎醉眼朦胧挨着个查看,嘴里嘟囔着:“妈妈,你怎么把好看的姐姐都藏起来了!”酒气从他的嘴里喷射出去,像极了粪坑里的肮脏之气,又加之他挑挑剔剔,留香院的女子们都掩上口鼻,故意嗔怪着,嬉戏着躲避他到跟前。

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那如泣如诉的曲调宛如一个女子在倾诉绵绵的思念之情。薛虎定定听了片刻,忽然用手往楼上一指,说道:“妈妈,我今晚就要她了。”

“哎呀,我的薛大官人哪,这可舍不得,你难道不知道阿娇是谁的人,您就再另选一个吧!”老鸨闻言忙不迭地摆手。

薛虎有酒在胸中作怪,一时胆气飙升,执拗起来:“我今晚就要定她了,妈妈难道怕我付不起银子不成。”

“官人知道,我并没有此意啊!只不过这事真的难以应承与你,还望官人见谅。今晚官人看中哪个姑娘,不用你耗费金银,妈妈今晚请了。”老鸨一看薛虎今天这般固执,她着实有些担心,她这个留香院,莫说御史之子,就连薛虎她也惹不起,所以她一边说着,一边连连作揖。

楼上的琴声戛然而止,阿娇走了出来,对楼下的喧闹声有些好奇,扶着栏杆往下俯视。

薛虎和阿娇的眼睛对接,只见她高耸云鬓,脸若桃花,正带着惊诧,蹙着眉头望着他,那红盈盈的小嘴微绽,露出里面雪亮的贝齿。薛虎像被人勾了魂弄了魄般,越发心痒难耐,“我今晚就要定她了,若是不依,我就把你这留香院砸个稀巴烂。”话刚一出口,就抓起了桌子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净瓶举了起来,老鸨连忙上前一把夺过,嘴里哀告着:“我的爷呀,你可放手吧!”

老鸨深知薛虎正在酒性上,很难劝服,又看时候不早,想那杨阔今晚定不会再来,于是抬头唤道:“阿娇,今晚就把薛公子交给你吧?”阿娇此时已经看出端倪,连忙摇了摇头,扭身就要往屋里走。老鸨三步并做两步上楼拉住了阿娇的手,小声央求道:“阿娇,今天时候不早,想那杨大公子是断不会来了,你就暂且陪薛虎一晚,就算妈妈求你了。”说着向薛虎努努嘴,意思这人实在难缠,只有拜托她了。看阿娇迟疑,老鸨忙又许诺另给她一些金银首饰。

阿娇本是富家女子,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可惜红颜薄命,她的父亲被恶人陷害致死,她们母子都被赶出了家门。母亲身体羸弱,还有一个弟弟尚且年幼,无奈之下阿娇只得自卖自身,凭着姿色和技艺成为了留香院里的头牌,以此接济着家中母亲和兄弟苟且偷生。所以,看在银钱的份上,她也就点头应允下来。

薛虎摇摇晃晃上得楼去,看见阿娇立时像饿虎扑食一般,一把就抱在怀中狂啃起来。薛虎口里呛人的酒味让阿娇胃里一阵翻涌。阿娇虽是风尘女子,可对于薛虎这样只知酒色之辈还是极度抗拒,她推搡着薛虎,想尽可能与他保持些距离。这越加刺激了薛虎的性子,他拦腰一把抱住阿娇娇俏的身子,哈哈大笑着往楼上房中走去。酒醉之人哪里晓得怜香惜玉,薛虎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把阿娇腰骨捏得疼痛不已。阿娇忍不住发出的几声娇唤,被老鸨和众女子以为是阿娇故作媚态,楼下传来一片窃笑声。

正在这时,只听大门咣当一声,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杨阔领着一众家丁出现在门口。薛虎抱着阿娇还不曾走进屋内,已经被杨阔尽收眼内。杨阔顿时勃然大怒,一张脸变成猪肝色,大喝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此撒野。”

薛虎扭头一看,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他知道杨阔的底细,对他自然望而生畏。阿娇此时也被吓得花容失色。老鸨急慌慌挤上前拉住杨阔,说道:“官人且息怒,容我与你细说端详。“那杨阔本是居高恃傲之徒,眼见自己钟爱的女人被他人入怀,早已是怒发冲冠,哪里还容他人再辩解半句,他甩开老鸨的拉扯,随手往前一推。那老鸨一堆烂肉怎经得起杨阔手下之力,脚下一个趔趄,噔噔噔噔身子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直摔得呲牙咧嘴口眼歪斜。

杨阔用手一指楼上,对着身后吩咐道:“都上去给我狠狠地打!”可怜这薛虎还没反应过来,杨阔身后的家丁齐拥上来,劈头盖脸对着他好一顿胖揍,一会儿时间就被打得皮肉开花,鲜血淋淋。阿娇扑进杨阔怀里,颤抖着身子嘤嘤哭泣,被杨阔一把甩开,也蹲坐在了地上。

薛虎的随从见势不妙,一路飞奔回家向薛如海禀告。薛如海赶来时,薛虎遍体伤痕,杨阔早已不见踪迹。

薛如海也算是官宦出身,深知官官相护之理,杨阔是御史之子,他明白这件事即使见官他们也讨不到一丝便宜,反而会更加得罪御史,以后难免会出现波折。想着骂自己的儿子一顿,可回头望望儿子惨状,心里又疼得言语尽失,自己这一辈子,也只有薛虎这一个儿子,伤在薛虎身上,就像伤在他自己身上一样。无奈,这个哑巴亏他们也只有咽下去。

其实薛虎平时的行径薛如海早就略知一二,只因是独子,总也舍不得呵斥于他,这一次薛虎受伤,薛如海也是暗暗懊悔,如果早一点给薛虎寻下亲事,也许儿子就不会有此丑事。他一面给薛虎寻良医诊治,一边寻思着如果此时给儿子冲冲喜,或许儿子的身体能恢复得更快些。

2

“小姐,小姐,出…出事了!”丫鬟香红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小姐柳嫣说道。

“这死丫头,你慌慌张张做甚?”柳嫣刚把一个鸳鸯戏水的枕套绣好,摊在桌子上左看右看。这一对鸳鸯勾头引颈,在水中嬉戏,追逐,让柳嫣想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由得粉面羞红。听见香红呼唤,忙站起身,掩饰地把目光投到别处。

“小姐,老爷把你,把你许配给薛家公子了!”香红看柳嫣娇羞神态,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枕套,越发着急起来。

“丫头,休要胡说。”柳嫣闻听忽然一愣,平时爹爹对她还算疼爱,她根本不相信香红说的话。

“我的小姐呀,我刚刚趴在窗户上偷听了这些话,哪会有假,老爷已经收下聘礼了!”看小姐不相信自己的话,香红急得直跺脚。

“啊,真有这回事,我爹他……?”

柳嫣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差一点栽在地上。这薛虎的大名几乎整个凤凰城都有知晓,那是有名的浪荡公子,没想到自己的爹爹竟把自己许配给了这样的人。香红看柳嫣面色不对,连忙上前把自己的小姐扶在了椅子上坐下。

这柳家在凤凰城也算是一个大户,但是相较于薛家,那错了不是一星半点。柳嫣之父柳源,没有别的能耐,只是祖上留下许多田地。柳源爱财如命,到手的钱财在手里捏得锃明瓦亮,也舍不得花出去半个。一辈子依靠着勤俭节约,把家业一点点做大。

薛如海托人上门提亲,这可喜坏了柳源。柳源最得意之事,就是自己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不过能与薛家攀上亲戚,这是他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事,能攀上这门亲,他觉得这是上天对他柳家的眷顾,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过多考虑,立即就应承了下来。他哪里会知道此时的薛虎已经病入膏肓,只喜滋滋地盼着薛家订好黄道吉日就成就这桩亲事。

“我要去找我爹评评理,他怎么能无故悔婚。”柳嫣脸色涨红,就要迈下绣楼。

“小姐,你难道还不知道咱老爷的脾气吗?”

柳嫣刚刚迈出去的脚又站住了,她怎么不知道爹爹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也说不上几句话。

“你这样去只会让老爷生气。”香红自幼跟着小姐,她怎么不知道柳嫣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也替小姐着急,但又不得不提醒小姐静下来再做考虑。

柳嫣其实早就定下婚事,是自己的表哥张文才,两个人曾经有过几次接触,彼此早已相互爱慕。张文才家前些年还好,无奈这几年连遭不幸,先是张文才的父亲病亡,接着母亲又生疾患,两年时间不到就一命归西。父母病亡已经耗费掉好多银钱,又加之张文才只会饱读诗书,根本不会料理家中事务,没几年就导致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上一次张文才上门投奔,柳嫣刚刚得到消息,还不曾找机会相见,张文才就被父亲赶了出去,柳嫣跑去与爹爹理论,也没有什么结果,柳嫣心里一直对张文才挂念着。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柳嫣忍不住嘤嘤哭泣。

“小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要想想办法才是啊!”香红看柳嫣哭得花枝乱颤,也跟着眼眶发红。

“香红,你可知道我表哥现在在哪吗?”良久,柳嫣才抬起泪眼问道。

“小姐,我知道,张生住在城南小巷里。”被柳嫣问起,香红忽然想起上次在街上,她偶然瞥见张文才的身影,准备回家告诉小姐,后来不知被什么事岔开就忘记了。张生,对了,张生,香红忽地计上心头,她附在柳嫣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柳嫣一下转悲为喜,复而有些迟疑地望着香红道:“这可舍得吗?”香红脱口道:“小姐,都火烧眉毛了,你还顾忌什么呀!”柳嫣犹疑片刻,遂扭身到抽屉里取过一张白纸,唰唰唰写了几个字交到香红手上,又千叮咛万嘱咐一番,香红扭身匆匆离去。

3

凤凰城里有一无赖,姓郭名青,专门干些钻营苟且之事。这一晚,月黑风高,四处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墙角处几声虫的鸣叫声,更显出夜的空旷。郭青短衣短褂,一双轻底布鞋,猫着腰来到墙角下。白天他已经瞅好位置,从墙的一点破口处跃入柳家,再潜入房内窃一些银两首饰,他就可以再逍遥一段时日 。

郭青刚刚来到墙角下,忽然听见院子里传出咕咕两声,他不知何意,又听里面咕咕了两声,好像鸟的鸣叫。郭青环视四周,黑咕隆咚,想这深更半夜哪会有鸟的叫声,定是另有缘故。

郭青是经常在黑道上行走的人,自恃胆子奇大,他稍微迟疑一下,就张口也附和着咕咕了两声,哪曾想他的声音刚刚落地,从院子里陡然飞出一物,嘭地一声,就落在了他的身边。量郭青胆子再大,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好久却没听见一点动静。于是他试着胆子向刚才落下之物摸去,摸到一个袋子,里边细细碎碎,好像有硬硬的东西。

郭青心里一喜,因为凭直觉他知道里边有银锭子。就在他直起身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口袋就跑时,却忽然又瞥见墙头上冒出一个人影。说时迟,那时快,墙头上的人腾地一声就跳落到了地下,好像是摔疼了身子,只听得哎呦了一下,声音极为苦楚。郭青更加惊奇,因为他听出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那人已经看见他,站了起来,扯住他衣襟娇喘吁吁道:“咱们快点走!”郭青顾不得疑惑,默不作声一手扯住那女子,一手背起袋子向远处而去。

郭青二人刚刚离开,从对面墙角下急急慌慌又来了一个黑影。他在墙边左右徘徊,试着小声咕咕了两下,夜黑如墨,他的声音好像被黑夜吸住了,没有任何回应。他呆了片刻,四周仍旧一片寂静,他又抬头往墙头上望了许久,最后好似无奈地一步三回头离去了。

4

凤凰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柳家失窃了。不仅丢失了许多金银财宝,连柳家小姐也消失不见了。柳员外气急败坏,将小姐的贴身丫鬟香红痛打一顿,追问根源,不想那丫鬟香红竟然趁着天黑悬梁自尽了。无奈,柳源只得多处打探,也没有查出所以然。

他有些怀疑这件事与张文才有所牵连,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心在他身上。直到他在一个街角巷口寻到张文才,看他居室简陋,里面陈设无几,且神态上看起来有几分颓废之色。面对柳源的探问,张文才一问三不知,一个劲摆手说他并不晓得此事。柳源看那样子,也不像说慌。无奈之下,他只好报官,等待衙门替他查寻真相。找不到柳嫣,只可惜与薛家的婚事也就黄了。

且说那一晚,郭青领着那女子,来到他的住处,直至点灯一看,那女子才吓了一跳,指着他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你是谁?”

这女子正是柳嫣。

原来那天柳嫣自知无法改变爹爹许下的婚事,又不愿意嫁给薛虎,就对丫鬟香红耳语一番,让她找到表兄张文才。待三更时分让张文才到墙外,她收拾些金银细软,要与他携财宝私奔。

柳嫣这时才哭哭啼啼向母亲诉说了此事,柳母生性绵软,只恨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母女抱头痛哭一场,柳母只好帮着女儿又准备了一些金银首饰。夜过三更,柳嫣才在香红的帮助下历经磨难跳出墙外,她万万没想到,墙外等着她的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表哥,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郭青嘿嘿一笑:“小姐,你把我当成是何人,一个深闺女子竟然深更半夜跃墙而出?”柳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她看郭青长得贼眉鼠目,面相极为不善,料定他绝不是良人。只叹自己刚逃牢笼,又入贼坑。柳嫣哭倒在在郭青面前,呜咽道:“官人,还请您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这些金银财宝全部给了你,只求让我寻到表哥,日后一定会重金酬谢!”

郭青何许人也,专营偷摸狗盗之事,乍见这娇滴滴的美人,郭青的骨头都酥了。他本想把美人占位己有,又害怕这女子哭哭啼啼反被邻居识破 ,到手的银钱也会不保。于是他作势对柳嫣说道:“娘子,你休要啼哭,明日我且送娘子寻你表哥就是。”事已至此,柳嫣也无可奈何,只得止住哭声,暂且在郭青的椅子上蜷缩了一宿。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郭青非但没有履行承诺,隔日就将她卖进了花街柳巷。

6

再说这张文才,那日舅父柳源寻到他,打问表妹柳嫣的事。见他无精打采,一脸苦状,只道他并不知晓此事,是因家事所困。没想到张文才也正因此事憋闷,有苦难言。

那一天他得到表妹书信,让他三更时候到墙外会面,他按时赴约,只是根本就没有见到表妹的影子,他在墙外徘徊了许久,也没听见墙内有一丝动静。寒夜风冷,张文才又恐被人发现,只得怏怏返回。第二日就听闻表妹消失不见,到底因何变故,他一无所知。

他的心像在鏊子上煎焙一样火烧火燎,正无处排解,又被舅父盘问,他深恐舅父知道实情拿他见官,心生胆怯,只好撒谎哄骗过去。只想等些时日,定会有结果,可是已经过去两月有余,还是没有探听到一点音讯。张文才不由心灰意冷 ,又快到了京城开考之际,他家徒四壁,只剩下自己满腹诗书傍身,遂决定收拾行囊进京赶考,看能不能谋个一官半职,改变一下自己眼前光景,再做定夺。

春风徐徐,风和日丽,处处花草烂漫。张文才却没有闲情逸致迷恋这一路风景。他身上所带的盘缠被一窃贼瞄见,只偷得他分文不存。他已经好几顿没有进食,又抹不开面子前去乞讨,这一日终于忍受不住,晕倒在一处宅门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张文才悠悠醒来。他勉强睁开近乎锈住的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软塌之上,环顾四周,一把紫颤木小椅放在床边,雕花的窗棂精致考究。透过窗棂洒过来几点细细索索的碎光,一晃一晃的,落在一个墨绿色的圆桌之上。桌子上摆着一个白玉花瓶,瓶身晶莹剔透,瓶子里还插着一束粉色花朵,鲜艳欲滴。细嗅空气中还荡着一缕脂粉的香味,甜丝丝的,若有若无。张文才不由有些恍惚,疑惑自己身在梦中。

“干爹,醒了,他醒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像有些熟悉,接着一阵细碎的钗环声传来,人影已到了跟前。张文才眯着眼睛看去,只见这女子上身穿粉红的小袄,下身是油绿的裙子,一条金丝带束在腰间,步履间丝带随身浮动。再往上看,头上金钗摇曳,杏脸饱满,峨眉青黛,凤目流转,朱唇微启,正一脸桃花望着自己。

“表妹,你是表妹?”张文才猛地坐了起来,惊道。他用手指在自己的大腿上猛掐一下,疼痛感瞬间传来,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站在面前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表妹柳嫣。

“快躺下,表哥,你已经昏睡了一天,是干爹发现命人把你背回来的。”柳嫣急忙上前扶着张文才躺下,又亲自给他斟了杯水,用调羹舀了送到他的嘴边。

“醒了就好,赶紧去做碗参汤来。”一个衣着富贵的老者来到床前,看了张文才一眼,转头吩咐身后的丫鬟婆子。

“我这是在哪里?表妹,你?”张文才润了一口水,又环顾一下屋里精美摆设,急忙问道。

“表哥,你先不要急,一会儿用过羹汤,我自会与你说个明白。”柳嫣用手轻轻为张文才掖了一下身上的锦被,安慰道。

一碗热汤下肚,热乎乎暖了肺腑,张文才才感觉心神回归。看张文才脸上渐露红润,柳嫣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叙一遍。

原来,薛如海虽然命人尽心为薛虎医治,薛虎终因伤势过重,仍旧是一命呜呼了。薛夫人痛失爱子,整日在他跟前哭哭啼啼,日子甚是熬煎。薛如海忧愤至极,这时候才不再顾忌,把杨家诉知公堂。那杨阔之父任京都御史,朝中又有连襟,岂是薛如海能够扳倒的人。杨家在衙门使了银两,判杨阔无意之失,罚银三百,至此完结。薛如海夫妇心痛难捱,双双染病,好久身体才得以痊愈。

这一日,薛如海又陪夫人早早去薛虎坟地哭祭,聊解思儿心意。走到一荒坡之处,忽闻有女子啼哭,忙和夫人上前窥视,见一女子浑身是伤,衣不蔽体,正蜷缩在一堆枯柴之中,用手拭泪,其状甚是可怜。

薛如海夫妇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见不得此事,连忙命家丁给女子用衣物遮体,把女子抬回家中,寻医救治。月余,女子身上伤势竟然逐渐痊愈,女子对薛如海细细道出了家事。

5

这女子就是柳嫣,那日被郭青卖进窑子,不日就逼迫柳嫣接客。柳嫣乃是富家之女,又深知礼义廉耻,怎么也不愿意做这没有廉耻之事。老鸨几次相逼,柳嫣誓死不从,老鸨命打手好好调教调教,柳嫣被打得衣衫破碎,皮肉开花。本来老鸨交代不打脸部,免得毁了容貌。谁不想打手一不留神鞭子尾稍抽到柳嫣太阳穴上,柳嫣一下子昏死过去。老鸨一看没有了气息,连忙命打手趁着夜色昏暗,把柳嫣拖到荒郊野外,任野狗叼吃。

这柳嫣只是一时闭过气去,停了一些时候,被清晨寒意欺身冻醒,浑身上下疼痛难忍,举目四望,天已苍苍,自己身处一片荒凉之地,不知何处。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还有身上这万般痛楚,柳嫣忍不住就啼哭起来。没想到正好遇到了薛如海祭坟,把她救了回家,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薛如海听闻柳嫣原来是柳源之女,感叹自己儿子薛虎已经阴阳两隔,而柳嫣落到此种境地竟是因他前去提亲而起,不由哀叹连连,心中不免对柳嫣生出欠疚。柳嫣死里逃生,本来就是自己爹爹的错,她怎么会去怪罪自己的救命恩人。薛如海提出要把柳嫣送回柳家,柳嫣因为对爹爹仍然心生怨艾,死活不愿意,看薛如海夫妻面相良善,并有救命之恩,柳嫣跪拜跟前,要认薛如海夫妇为干爹干娘。薛如海夫妇喜不自禁,没想到儿子逝去,竟然还有这样一份缘分,看柳嫣长相俊美,又温慧有礼,二人忙点头同意,就此认下了柳嫣。

“表哥,我们差一点就阴阳两隔了呀!”话说至此,柳嫣痛哭失声,停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又说道:若不是干爹,我们哪还有相聚之时,恐怕只有来世再见了。”

张文才听完柳嫣的叙述,也是泪眼迷蒙。他挣扎着要下床跪拜薛如海,被薛如海一把摁住,“贤侄免礼,就不要与老夫再客气了,这也是老天对你们的恩赐,命该如此。”看柳嫣和张文才两个人泪眼相望,眉眼里含着万般情意,薛如海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薛虎。如若不是自己过分溺爱,他会不会也命不该绝,想到此处,薛如海叹息一声,嘱托张文才好生将养,转身离去。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张文才和柳嫣二人,柳嫣抱住张文才又止不住悲声大放,张文才也忍耐不住哽咽失声,多少的心酸苦累都在这痛哭中消融了,两个人好久才止住哭声。张文才轻轻抚摸着柳嫣眉头的那道疤痕,心疼地说道:“表妹,你真受苦了!”这句话让刚刚止泪的柳嫣又泪水盈眶,张文才用手替她拭去。

想想两个经历磨难的人都死里逃生,又都被薛老爷救下然后相聚,这是戏文上都编造不出的奇遇,二人又双双对老天叩拜,感谢老天的垂怜。

柳嫣非常讨薛如海夫妇的欢心,他们夫妇也早已把柳嫣当成自己的女儿,如今女儿又找到了自己心上人,薛如海夫妻也为柳嫣感到欣慰,自然对张文才也以礼相待,把他留在了家中。

张文才不是贪慕荣华之人。在薛家与表妹相守数日,虽然两人个整天缠绵缱倦,道不尽情丝缕缕,心头却始终存放着一件大事,眉头之间时不时淡出一点阴云。

柳嫣看出异样,不由莞尔一笑,“表哥愁眉不展,可是有甚心事?”

张文才看着表妹粉脸绽放,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害怕说出实话会伤了柳嫣的心,毕竟才相聚不久自己又想着分离,就摇摇头,默然不语。

“那我就且猜上一猜,表哥看我说的可对否。”柳嫣笑着对张文才说道:“表哥,是不是想要上京赶考,求取功名?”

“啊,正是啊,表妹!”张文才激动得一把握住柳嫣的手,他没想到表妹竟然如此心思谨密,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的心事。

“表哥,你满腹诗书,我知道你绝不会贪恋一时的富贵。你胸怀宽广,理应奋起直追,求取功名,我应该感到欣喜才是。我们一起去对干爹说起此事,他一定也会支持你的。”柳嫣笑着说道。

张文才和柳嫣结伴去到薛如海面前,张文才跪倒在地,向薛如海讲述了心中的意愿。薛如海当然也很高兴,就连忙为张文才准备了盘缠,衣物,又备了马匹,择日送他进京。

临行前柳嫣望着表哥恋恋不舍,不知这一别相聚又待何日,泪不觉又盈满眼眶。张文才也是痴望着柳嫣,恨不得把她镶入心中。但千里送君,终有一别,在柳枝轻拽的大门口,望着送行的柳嫣和薛如海夫妇,张文才最终挥手作别。

张文才这一离去,柳嫣心里长了草一样,动不动就登上阁楼向远处眺望,只恨日长夜长。眨眼半年已过,到处秋果累累,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薛如海夫妇看出柳嫣暗藏的心事,带着柳嫣到处欣赏秋景,柳嫣强颜欢笑,曲意逢迎。

忽然,一日捷报传回,张文才真就状元及第,命中榜眼,即日就要还乡。

薛如海大喜过望,忙命丫鬟唤柳嫣相见,亲口告诉这件喜事。柳嫣呆呆地立在那里,喃喃地问:“爹爹,你说这事是真的吗?我怎么感觉是在梦里?”薛如海哈哈大笑:“我的儿呀,当然是真的了,你就赶紧准备迎接状元郎吧!”柳嫣这才醒转过来,扑进薛夫人怀里喜极而泣。

几日以后,外面锣鼓喧天,一队人马在薛家门前停下。薛如海连忙掸衣净面出来相迎,果是那张文才落轿门前。一众人欢天喜地回到家中,柳嫣对着张文才又免不了一番倾诉柔肠。

不久后,薛如海就筹备起来,准备给二人成就婚事。柳源不知从哪里也听闻消息,急忙寻至此处。柳嫣现在已是得意之时,就不再计较爹爹当初的荒唐事宜,携张文才一起归家去拜过自己的爹娘,众人皆大欢喜。

薛柳两家共同给张柳二人举办了婚事,恭祝他们百年好合,薛柳两家自此也交往甚密。这件事被民间传扬开来,也成为了流传在凤凰城里的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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