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外审也学不了浑水的调查方法？

​刚发了为什么内部审计学不了浑水调查瑞幸咖啡的方法？，有个同行朋友秒赞，然后私信我，“你这篇文章可以得罪你半个朋友圈，内审或内控的朋友看了会有些尴尬的”，这个话让我很紧张，思虑再三，我决定再写一篇，直接把另外半个朋友圈的外审朋友们也得罪了吧。这样的话，下次见面我就说我一碗水端平哦。下面为了把这个事儿理理清楚，我从审计技术，报告期间，审计实操，和事务所声誉几个角度展开讨论。

为什么外审学不了浑水的调查方法？

事务所在技术领域不缺牛人，当今的很多会计财务领域的会计准则和技术标准都是由四大参与制定，外审不缺技术，会计师不缺技能。浑水在调查瑞幸咖啡过程中的技术并非高精尖，就是询问，观察，核查，计数，数据分析，合理性测试等等，这些是一般事务所就有的十八般兵器。

既然技术没区别，为什么人家能做的，事务所不能做呢？古龙大师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普通人手中的锈铁片儿，到了多情剑客阿飞手里就能变成了削铁如泥的宝剑。这一次我们就看到，浑水把这个铁片儿耍的是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只打得瑞幸咖啡毫无还手之力。

而外审安永在浑水报告爆出两个月后才和瑞幸董事会交流，这基本上是别人把对手打翻在地了，你这才摆好架势，向虚空中砍去一刀。其实，这种对比有失公平，会计师事务所的兵器再好，上了擂台比武，它是不得不事先告诉别人招数的。简单地讲，你的审计流程对客户基本上是透明的，基本没有可能背着客户设计任何审计程序的，无论是盘点货物，还是分析数据，都几乎是要事先让客户明白意图的。同时四大的审计流程最大的优点就是标准化，而它最大的弱点是太标准化了。你都标准化了，不也就公开了？

更有甚者，不光你的审计程序对客户透明的，甚至你在客户的财务对接人就是四大出来的。大家套路都熟悉了，这样的话，在策略上你就输了一筹了。审计师入场审计第一件事情都是要和客户沟通审计计划的。你会问为什么要事先沟通那么多？其实更大问题是，为什么不说？你不能当人家人家是贼哦，人家是你的衣食父母啊。而且不沟通，人家如何配合。大家一见面，外审就没有奇袭的机会了，失了先手，就失了全局。

有聪明人说，我设计审计程序可以巧妙些，隐藏我的审计意图。这个就别扯淡了，团队成员分分钟泄密，客户分分钟识破你。为什么呢？99%的会计师都不会在四大做到partner，到了升不上去的那一刻，你去哪里呢？还不是去企业做财务？那么今天的客户可能就是明天的雇主，既然客户同时是我未来的老板和我现在的衣食父母，咱们干嘛那么见外呢？

浑水可以背着瑞幸做好全盘策略， 可以动员全职员工和兼职员工，按重点分批次，到瑞幸咖啡门店日进行监控和记录门店客流量，甚至在瑞幸培养卧底。如果瑞幸咖啡事先知道了浑水的策略，完全可以在门店雇保安，把神神秘秘的一直坐在收银台对面的“顾客”直接叉出去。但是瑞幸不知道浑水的策略，于是整个过程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浑水跑出报告。

从审计技术，流程，和策略来看，事务所具备发现舞弊的武器，但模仿不来浑水的招数。

审计报告期间的问题

下面这个时间线很说明问题：

2019年5月瑞幸咖啡于纳斯达克上市

2020年2月1日浑水爆料做空报告。

2020年4月2日瑞幸咖啡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公告，公开承认财务造假。

2020年4月3日安永会计师事务所回复媒体，称发现瑞幸咖啡在2019年第2季度至第4季度通过虚假交易虚增了收入、成本及费用。安永就此发现向瑞幸审计委员会作出了汇报。安永进一步表示，目前瑞幸咖啡的2019年度审计工作尚在进行中。

纳尼？这不都爆了雷了，你的审计了怎么还“尚在进行”！？

是的，即便浑水报告让大家都看得出财务造假了，安永到现在为止是没有对2019Q2~Q4的瑞幸财报是没有出具意见的！而它这么做一点毛病没有，安永眼下不必,也不能发表意见。因为四个字：审计期间。

说它不必发表意见的意思是，年报是法定报表，按照法律要求，安永这么做没有毛病。美国的多数年报都是在第二年2月份发的，瑞幸属于“大型加快披露公司”，按美国1933证券法要求，财年结束60天披露法定年报。如果瑞幸做不到，它在期限前先通知交易所，并解释延迟的原因及预计申报时间，还可以得到更多宽限。这就是为什么安永可以理直气壮地说，2019年审计还没有结束呢，眼看2020都过去三分之一了。

而说它不能发表审计意见的意思是，瑞幸的董事会雇佣了安永做外部审计，在没有董事会审计委员会的认可之前，安永对瑞幸2019年财报的意见是不可能披露的。

回顾一下时间表，上市公司2019年5月份上市，2019Q2就开始造假，股票拉升，然后投资者踊跃跟进，浑水觉察到猫腻了，但此时会计师作为外审还没有入场呢，下半年了外审入场期中审计了，看没看出来造假就不说了，反正2019年内不用出法定审计报告。而到了2020年2月份，外审的意见还没有出，浑水出了做空报告了。外审就是按照上面的时间表工作，但浑水无所谓，只要你的股票在买卖中，就可以做空，为了最空，分分钟可以启动调查。

这个时候细心的读者有疑问了，那请问上市怎么上的?上市审计没有猫腻？

安永出具的瑞幸IPO报告的期间是2017年6月16日至2017年12月31日期间以及2018年度，瑞幸咖啡上市的申报时间是2019年4月，上市时间是2019年的5月。从申报到纳斯达克的会计信息资料来看，当时财务报表的业绩非常难看。而2019年Q1的季报，其营业收入为4.7亿元，亏损5.5亿元；那个报告显示瑞幸巨亏，其实假不假也就不重要了。

这里还有个点，细心的你可能又问，不对啊，我们公司也要年报审计的，外审为了出2019年的报表，可是2019年中间就来我们公司了，而且2019年底就和老板沟通过一次报告的，这个报告不是报告？问这个问题的同学，要么是做过外审的，要么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外审在当年中间做的审计一般叫做interim audit（期中审计），虽然也叫“审计”，它本质是复核程序（也叫审阅review），这个审计应对的期间是上半年，可以出报告，也可以不出，就算出报告的话，也复核报告，法律意义上的责任差很多哦。只要法定报告没有出，会计师没有责任。

审计实操的局限

所有审计操作的最后的核心成果就是“审计意见”。会计师事务所，作为外部审计只是对客户的财务报表发表“意见”，就是个opnion，正在码字的我也在发表opnion，你看了我的opnion，有个不同角度看这个事情，你也可以发个opion，也就是说，这个意见也就是个意见而已，那么也就决定了，外审的首要任务不是发现财务造假。对财报“的意见”和财务造假的关系太远，“证明”才能绑定识别造假的义务。这个我在为什么财报造假了，会计师事务所很少被罚？里解释过了。

而且审计报告的“意见”，为财报阅读者提供的也仅仅是“合理”的保障，不是“绝对”的保障。什么是合理保障？举个例子，我老王卖个西瓜给你，我说了这个西瓜是无籽西瓜，还包甜，你不相信我，你说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说我给你“保障”一下，然后我在西瓜上挖一个小小的三角下来，请你尝尝甜不甜。这个就叫合理的保障。

你说那“保障”不够啊，我怎么知道西瓜其他部分有没有籽，甜不甜呢？我要一个“绝对”的保障，你把这个瓜全切了，我都尝一遍，你肯定说，那也行啊，您先把钱全付了，我当你堂吃吧。所以，你看为了“合理”的保障，审计测试是抽样的，不是全体样本的测试。这个核心要求决定了，你可以在实操过程中耍尽花拳绣腿，本质问题都是一个：怎么样少干点儿，用最低的成本得到一个看上去还算靠谱的意见。

如果你作为外审对门店数据有问题，对方财务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你觉得还有疑问，大家可以继续沟通，你也可以扩大测试样本，直到财务给你的解释与你的抽样结果合理为止。这一切都是严格的验证和测试，唯一的问题在于你并不会以查找财务造假为出发点做整个审计工作，你是在这么多审计费的前提下，做多少合理的审计工作，得出一个审计工作支持的审计意见。

那么你作为外审还能使用浑水的这一套调查方法吗？别的不说，什么样的审计费可以支持 92名全职员工和1418名兼职员工？这个规模对外审而言不大可能，倒回去20年看，大约只有四大银行和两桶油在上市IPO时，会计师事务所派出过这个规模的审计团队。瑞幸咖啡的IPO是一笔不错的生意，但是和银行比，弟弟都不算，孙子还差不多。

当然你可能会想，万一审计团队就是出了一个百年难遇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呢，他能凭一己之力看出瑞幸的造假端倪呢。好吧，继续我们悲哀的推演，我告诉你，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一般情商都不低，一旦发现财务造假，他的第一反应大概不是爆料。他会冷静判断一下，和合伙人讨论，这个“造假”是可以修正的，还是不可以修正的？如果是前者，他可以和客户谈一笔“修正报表”的咨询业务，这样一来底线也坚持了，业务还增值了；如果没有希望修正了，或者修正成本太高了，那么事务所只能退出这个客户的审计业务。事务所有很多巧妙的办法，在不伤情面的情况下，和客户斩断情丝的。前提投入的人工还是可以拿到合理的费用，但是造假的蛛丝马迹就这么又湮灭了。

你可能还说，这位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是一个不计较个人得失，只关注武林正义的人物！好吧，按照层级关系，他的汇报路径是项目经理-合伙人-客户的审计委员会，假定一切顺利，他的所谓怀疑一层层上报了，到了顶之后，每一层都会反过来问底下一层一个正大光明的问题：

审计委员会问合伙人：“你有证据吗？”

合伙人问项目经理：“你有证据吗？”

项目经理问武学奇才：“你有证据吗？”

武学奇才回答，“我没有证据，我有直觉，你给我92个人，我能找到审计证据”。

然后呢？一切回到原点，也就没有然后了。

会计师事务所声誉的疑问

然后你就有问题要问了，就算从法律角度，外审的责任有限，但瑞幸造假了，外审没发现，这么搞下去，会计师事务所名声坏了，后面还怎么接生意呢？

很遗憾，基本不存在声誉风险。

我们大家都看电视剧，，看了这么多警察、医生、律师的美剧、日剧、韩剧、港剧版本，请问你看过几部电视剧是讲会计师的？好像是没有哦！

你这一辈子，买房卖房有麻烦要找律师，离婚有纠纷要找律师的，和老东家解除劳动关系不开心要找律师，请问你有什么场景找有会计师啊？会计师事务所不做普通人的生意，所以它不需要了解你的感受，它不需要在乎你普通人的看法，你的对它的评价不值一提。

也就是说，你作为普通人理解的“声誉”和事务所做生意需要的“声誉”是两回事儿。事务所不在乎普罗大众怎么看它的，它只在乎政府和企业家的感受，因为它做生意只需要在政府法规范围内和企业家打交道。

好吧，善良散户幼小的心灵受到一万点暴击，只能发出最后的怒吼：“你这样做审计，上市公司造假，我们散户血亏，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很遗憾，也不会的。

如果你是主管审计项目的会计师，你察觉到有重大的作假，但项目费用不足以支持你拿到足够证据，你正义感爆棚了，内疚感泛滥了，到出意见的关口，你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祖师爷的经验可以发挥作用了，前辈们早就想好了一套黑话，解决这个困境。让你既可以说大实话，释放你的内疚感，同时又不必说大白话得罪了客户。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请看下表：

所以，每个财报的意见都说的很清楚了，认真读财报的成熟投资人一眼就看明白了，至于从来不读报表的投资人，或者读了报表没有读出言外之意的人，只能继续绿油油地生长了。你闭着眼睛茁壮成长，别人今年的收成才有着落！

被我得罪了两次之后，大V周老师决定出手了！他历任上市公司内审总监，高校会计理论教授，现在是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赶紧关注本号，他在本周会推出视频节目，从个人经历角度对本系列文章的各类观点展开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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