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的孩童时代

县城里有两家食品厂，一家专门生产肉类制品叫联合供应社，一家主要生产罐头食品叫罐头厂，这两个厂是八十年代最为保险的营生。经历过自然灾害缺米少粮的时代，小城居民能在这两家食品厂中任何一家营生都是全家的希望，因为食品厂员工可以在国家政策之余额外获得一些食品边角料。

小玉就出生在那个年代的双职工家庭，父母分别是这两个食品厂的职工，小玉爸爸是供应设做食品检疫部门员工，小玉妈妈是罐头厂制作罐头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人。即使是父母双职工的背景加持，小玉家的饭桌上还是常年只见两三盘素炒青菜，如果哪天有一盘青椒炒香干，那小玉一定会胃口大开的多吃一碗饭，可惜米饭也是要定人定量的，不过好在小玉是个女孩子，胃口再大也是有限的。

小玉出生的时候，食品厂家属院正逢拆迁重建的热潮，小县城并没有一拆暴富的好运气，反倒是夫妻俩带着刚出生的小婴儿辗转搬迁，最后落脚在一处集中安置的平房，一家人挤在一个房间，厨房是在门口屋檐下伸出一截雨棚遮挡处的一方地，摆放上一口锅、一张燃气灶和几只碗，烟火气就来了。房间一眼望尽四四方方，添置一张床、一张桌和几把椅子，家就成了，毫无隔音条件的房间，成了小玉的第一个避风港。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小玉过的很快乐，小玉爸厨艺了得，经常能做出可口的吃食。几两猪肉切成肉糜，混入剁碎的白菜，加上盐、胡椒粉、酱油调味制成肉馅，一小盆面粉洒在案板上，小玉爸的手搅和着水打成面团，揉搓之间一个饱满的面团就成了，面团盖上纱布省一会儿，再搓成长条，用刀切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小剂子，小玉爸一手按扁一个，用擀面杖轻擀几下，随手飞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饺子皮。小玉妈接过饺子皮就开始表演，左手执皮、右手持勺，挖出大小合适的一团肉馅摊上饺子皮正中间，两手合起一捏，一个皮包馅足的大饺子落在盘里。这个南方县城里的小玉爸妈都是地道的南方人，却能合作出一道北方特色的经典面食。

刚出生的小玉没能喝到妈妈的奶水，这时小玉妈妈一直不愿意提及的，小玉不是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

在小玉出生前两年，小玉爸妈又了第一个孩子，小玉妈妈是个很怕疼的女人，生孩子的疼痛嘶吼让她选择了时下新兴的剖腹产手术，企图睡一觉就把孩子生出来，当时的医疗水平加上这毕竟是一个手术，一家人不敢怠慢，能帮上忙的亲戚都到场。手术室外紧张踱步，一声婴儿啼哭后，护士抱出来一个男婴，那时的新生儿都集中放置在观察室，观察室分两个区域，一边是健康宝宝睡觉的联排床，一边是重点看护的育婴箱，男婴周五晚上出生，周六小玉爸爸进到观察室查看，周日又进去查看，周一上午医生来告诉小玉爸爸孩子不行了，小玉爸爸满肚狐疑，我的孩子怎么就不行了，然后医护人员抱了一个死婴来给他看，小玉爸爸只一眼就说“这不是我的孩子！”可那个年代没有DNA，没有任何方法能证实谁说的是真话。事后小玉爸虽然四处申诉，但苦于普通百姓在那个年代声音过于赢弱，加上小玉妈妈刚生产完身体虚弱，担心节外生枝，也是投诉无门，只得接受事实。

之后夫妻俩在身体恢复后又怀了一个孩子，小玉出生了。虽然那个年代或多或少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小玉作为家里来之不易的第二个孩子，还是获得了父母极致的疼爱，因为未曾谋面的哥哥出生后却没能吮吸乳汁，小玉妈妈难忍涨奶之痛打了回奶针，导致小玉出生后妈妈的身体也无法正常分泌乳汁，没有天然母乳就喝配方奶粉，小小的娃娃喝起奶来犹如牛饮水，普通工人家庭很快就供不起一个月12袋奶粉的开支，小玉奶奶支招用米粉配着奶粉搅和成糊糊，一勺一勺的喂下去，奶娃娃的肚子渐渐鼓起来，心满意足的舔舔勺子，翻个身睡觉去了。

小玉的爷爷对她也是疼爱至极。小玉的爸妈都是厂里工人，小玉爸护理完月子就回去上班了，小玉妈休完产假也回去上班，小玉又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小玉爷爷说“就送到我这里来，我管她吃喝”，就这样，小玉每天早上随着爸妈上班的时间到爷爷家报到，吃吃玩玩一整天，下午爸爸下班再给她接回去。

小玉的伙食可不简单，虽说不是富贵人家，但是每天爷爷都买上二两鲜肉，回家细细的切好肉臊，拌上盐、姜汁、水和淀粉，搅和上劲，起锅烧水，水开汆成一颗一颗小肉圆，一碗肉圆汤肉圆在小玉的小嘴里吧唧吧唧落了肚，肉汤也喝了个干净。一顿饭之后全身的血液和能量都去往肠胃帮助消化，小玉迷迷瞪瞪，倒在爷爷床上躺倒就睡，奶奶不时拿出扇子扑棱扑棱恼人的蚊虫，小玉睡的香甜。这时爷爷上街闲逛，和爷爷一样退休的老人大多在路边支起一张小桌，摆上棋盘棋子，吆喝几个棋友杀上几盘，爷爷略懂棋局却从不上前，只在一旁观战，棋局运势尽收眼底，内心毫无波澜。看几盘棋局爷爷顺着大路继续走，走到尽头总要买上烤红薯才能回家，因为这是小玉最喜欢的零食，红薯烤的表皮干瘪、糖稀直流才算好，爷爷总是挑上一大一小两个带回家，小的给奶奶吃，大的是小玉的。小玉不会用勺子，奶奶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挖出来送到她的小嘴里，最后吃的满嘴糖稀，还能舔舔嘴唇，心满意足。有时爷爷也会忘了买，回到家没看到烤红薯的小玉也不闹，就拉着爷爷的手往外走，爷爷哈哈一笑，背着手带着小不点，爷孙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街上走去，时间久了烤红薯的小贩也记得这个喜欢烤的软软糯糯流糖稀红薯的固定小客户。

小玉爷爷是外乡人，年轻时漂泊到小县城，遇到奶奶就落户留了下来。爷爷不善交际也不爱说话，唯独对着小玉每天都是笑呵呵的，有好事者在爷爷面前诋毁小玉长不高、营养差，爷爷不会怼回去却憋在心里，小玉爸爸来接孩子的时候看到爷爷闷闷的不开心便询问起来，知道缘由后小玉爸爸带着小玉出门溜达又遇到那个好事者，好事者指着小玉和自家孩子相比，还是说小玉长不高、营养差，小玉爸笑着说，小玉才一岁，却比你家两岁的孩子还要高，还真是没长好。好事者灰溜溜的走了，以后再没做过类似找茬的事。

小玉四岁时，深爱她的爷爷走了。爷爷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却喜欢喝酒，但是将节俭刻在骨子里的爷爷舍不得买好酒，只在酿酒作坊里买些散装白酒。顿顿喝白酒对爷爷来说也是一种奢侈，遂爷爷改成啤酒兑着白酒一起喝的饮酒方式，尽管小玉爸一直劝说这种饮酒习惯伤身，也给爷爷买过一些瓶装酒，但爷爷充耳不闻的用自己的方式节约开支。伤身的习惯让爷爷的身体支持不住，在小玉四岁那年，爷爷在洗手间倒下了，四岁的小玉记不清更多的细节，只记得爷爷倒在那里还在喃喃叫着小玉的名字。随后爷爷被送到医院，医生说太迟了，脑血管破裂，脑部充血严重，当时的医疗条件已经没有治疗措施，爷爷走了。小玉经历了第一次爱她的人走了。

爷爷走了以后，奶奶一人无法继续带着小玉，小玉被送到幼儿园，小玉的孩童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