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丨拉康的一点启发
下面我将引述《理论入门》(彼得·巴里著)中“心理分析批评”一章对拉康及其思想的阐释(灰底部分),最后讲一点关于文学写作阶段的启示。
拉康对无意识的思考又引领他思考我们凭借何种机制而进入意识之中。
“机制”和“进入(意识)”,这两个词尤其重要。
自我意识出现以前,婴儿生存于一个特定的领域中,拉康称之为想象界(the Imaginary)。在这一阶段,婴儿感受不到自我与他者的区分,感到自己同母亲理想地融为一体。
人类如何能够知道自己在“自我意识出现以前”的状态,这是一个问题。因此,拉康的这一想法,其想象力不仅体现在其对这一阶段的命名上。
此一阶段中,婴儿处于母亲的身体内,置身于羊水的包绕之中,它不觉得有自我的存在,也不觉得有母体和世界的存在,它认为我与世界是一,外界对它而言可能没有意义,产生不了影响和威胁。
从另一方面讲,“早教”的作用也许就在于促进婴儿“自我意识”的形成。这种影响虽然微弱,但作为一种“他者”的力量,对“安宁”中的婴儿进行“骚扰”,使之更早地意识到外界的存在(何况这种“骚扰”包含了语言或类语言的成分)。
从6个月到18个月之间,出现了他所说的镜像阶段(the mirror-stage)。在这一阶段,婴儿开始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并开始觉得它是独立的存在。
因此,前面那个阶段也可以称为“前镜像阶段”。拉康认为,是“镜子”使婴儿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当然也包括任何时候它们对自己身体的观察。如果没有这种观察,婴儿会以为自己的“所有”便是眼前的世界。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比较可以理解自闭症的病理特征——自闭症使患者在“接触”和“关注”外部世界方面存在障碍,因此,他们无法将外部世界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这个阶段,婴幼儿开始进入语言系统,而语言系统从根本上说是关于“缺乏”和“分离”的系统,因为语言就是要为缺席者命名,以语言符号作为其替代物。
“语言系统”是一个重要的概念。其重要之处就在于,结构主义者认为人类社会中,甚至整个自然界的一切现象,都具有与人类语言相似的结构和运作机制(“机制”这个词前面标注了)。而如果拉康这个推断成立的话,也就意味着与此有关的其他说法适用于解释任何现象。因此我们认为,“符号”并不只是符号,它是一种思维方式。
“缺乏”和“分离”实际上就是自我意识形成的过程。婴儿由于意识到自己有而别人没有、自己没有而别人有的东西,而逐渐意识到自己与他者的区别。这其中,后者比前者更容易被意识到,从而形成“差异系统”(由各种各样的差异连接而成的具有潜在规律的内在集合)。现代语言学的观点:语言系统就是一个差异系统。
“语言就是要为缺席者命名”,想想一切术语、概念、公式,它们都是在为我们能感觉到,但又没有客观对应物的存在进行命名。符号即是抽象的事物、不存在的事物以及不在场的事物的“替代物”。符号思维是人们语言的形成和对语言的接受的基础。
这个阶段也标志着社会化进程的开始,婴幼儿开始感受到禁忌和限制,而父亲的形象也在这个阶段开始出现。拉康把婴幼儿进入的新秩序成为象征界(the Symbolic)。
语言就是社会的,没有社会就不需要语言。另一说,因为有了语言,促成了社会的形成。因此,婴儿掌握了语言,他便开始“社会化”。“禁忌”和“限制”都体现在语言的使用当中(包括编码和解码、也包括使用场所、语气、修辞等的规则),并一一在社会中证实和修正。
社会赋予了“父亲”(包括教师、领袖、权威、专家)以高大的形象,这种形象只有在社会中才可以被理解。婴儿掌握了语言,语言与社会同构,因此以“父亲”为代表的高大权威的形象深深烙印入他们心中。
动物社会中也存在类似的语言和社会系统。以老虎和狮子为例。狮子是群居动物,雄狮是狮群社会中的“父亲”形象,脖子上长有浓密的鬃毛。此时浓密的鬃毛即”领袖“的符号,也就是一种“类语言”。而老虎是独居动物,只有在交配期才偶尔群聚。因此,老虎难以形成一种社会性的交流,也就没有必要长浓密的鬃毛。老虎之间的差别在于其身上的斑纹,但斑纹只在于区分,不在于宣布权威。
”象征“与符号是类似的意思(在拉丁文中是同源词)。所谓进入”象征界“,简单的说,就是婴儿学会了理解和使用符号。
以上是我对这部分几句原文(灰底部分)的读解。
关于文学写作的一点启发:
使用拉康所提供的”镜像阶段“模型,也可以分析写作者学习文学写作的阶段。
”前镜像阶段“意味着写者还未开始真正进入写作,这一时期他们看不清自己水平高低,也无法衡量自己与经典作品的距离,对他人作品的鉴赏也处在”故事是否精彩“、是否符合生活经验的阶段,而不是使用属于文学的思维。他们认为文学就是经典,而经典自然没有”不好“的,所以经典与经典之间的差别只在于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他们解读作品时,一般也只关注这部分。
”镜像阶段“则意味着写者开始进行深入的写作尝试。这时期,他们开始思考”为什么写作“、”写什么“、”如何写得更好“以及个人风格之类的问题。这就相当于他们开始思考”缺乏“,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别的写者的不同,并从过往对他人的书写行为(经典和其他文学)的模糊理解中”分离“出来。个人的书写本身就是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自然不是照得越多越好,而是观察得越细致越能促进自我”文学意识“的觉醒。
此一阶段还存在另一明显的特征,就是对以往阅读的作品有了新的认识,更新了对”经典“的理解。他人对文学作品以及文学本身的看法、文学权威等的观点,形成了一个文学的”语言系统“。写者根据这一系统形成自己的”语库“,同时接触到一些”禁忌“和”限制“。和语言系统不同的是,语言只有在社会中使用才有意义,而文学则有可能远离社会语境。因此”禁忌“和”限制“常常成为被打破和攻击的对象,”父亲“的形象被意识到,并激起了文学实践者(尤其是男性,具有”俄狄浦斯情结“)不同程度的反抗行为。
生活中,女性的语言能力,尤其是语言表达能力往往高于男性,词汇更丰富。就个人理解,是因为女性主要负有教育后代的责任而长期形成的(男性则负责外出打猎和保护领地等)。正是由于较高的语言能力,女性在心理上更加早熟,更容易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差别,更加社会化,更加敏感,也更容易产生嫉妒和自卑等心理,而这些特质对文学写作是很有益处的。
因此,女性写作与男性写作将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形态。女性原本应该拥有出众的文学爆发力,却经常以勤奋著称,问题就在于,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流传下来的大部分文学经典都出自男性之手,这些经典形成了一个”父亲“的权威形象。即便女性具备特殊的语言表达才能,然而,当她们通过掌握”语言系统“而意识到”父亲“的存在时,她们更倾向于依赖(出于女性的”恋父情结“),而不是反抗。因此女性写作不单无法发挥其特色,反而更容易迷失自我,严守禁忌和限制,显得更加”乖巧懂事“,难以冒尖。
以上粗浅的推理,有很大嫌疑是对深奥理论的庸俗化。但是,既然结构主义认为结构思想的适用是普遍的,那么将深奥理论所阐明的结构应用于“庸俗化”的语境,本身也应当是其理论的题中之义了。另外,关于女性写作的困局只是就大体而言,并不否认文学史上也出过许多优秀的女性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