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最深刻的自我救赎

       世界已被深刻改变，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成为主流。思想不必深刻，只要能够娱乐就好，娱乐你也娱乐我。在醉生梦死中我们相遇，相爱，然后老去，就像一片树叶一样被风卷走。轻轻地我走了，就像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来过。

       思想的碎片像遍布大街的快餐一样令人愉悦，浏览跟咀嚼汉堡一样让人产生快感。我们不用再费尽心思去思考“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改变人类深刻不平等”这些宏大的命题了。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本来需要的可能就是快餐，就是碎片吧。

       但我相信这绝不会是人类历史的全部。前段时间，有朋友从耶路撒冷商考回来，不讲怎么赚钱，反而对我讲述圣殿山、哭墙、阿克萨清真寺带给他的心灵震撼。原来，在人类文明的起源地，哲学、宗教、历史、科技在同一个时空中交汇，依然有那么多的同类在仰望星空。

       那是一片充满神迹的土地。公元前5000年前后，苏美尔人迁徙到了那里，在公元前3000 年代率先进入了文明时期, 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古文明，发明了人类最早的象形文字——楔形文字，世界上最早的《乌尔纳姆法典》和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都诞生在那里。思想，从此成为人类在这个星球生存发展的标配。苏格拉底提醒要“认识你自己”，笛卡尔告诉“我思故我在”，斯宾诺莎坚持在“永恒的相”下看待一切事物……今天，当我们站在重金属广场舞的时代回望，不得不承认那个时期确实是茨威格所说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啊！

       几世的轮回也没有赶上那个时代，我们赶上的是一个科技日渐发达、物质极大丰富、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这个时代的门槛期——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在读初中的我，第一次从教数学的班主任老师那里听说了信息大爆炸的概念。从那个时候起，心里就开始盼望着那样一个时代的到来。后来大学读的是信息工程类专业，整天跟0和1打交道，眼睁睁地看着生动流畅的文字变成由0和1组合成的字节，感觉快要接近信息爆炸的边缘了。果然，大学毕业不久，信息终于开始爆炸了：人类社会被重新解构，一些先知先觉者以信息为王，靠着流量风生水起，长袖善舞；也有一些后知后觉者或未知未觉者，比如传统商家、流量不成规模的电视台、发行量不高的纸媒等等，被时代割了“韭菜”，风流总被流量雨打风吹去。而我们，则被炸成巨大流量中的尘埃，生命开始不能承受之轻了。

       不用亮剑，我们不是马云，不是马化腾，也不是张一鸣，但我们也绝不应当是信息时代里的一粒尘埃。我们有权利享受信息时代的便捷高效，但我们同样有权利保留我们的思想，除非你自己想要放弃。不过，可能从本性上来说，好逸恶劳可能是人类的一种天性，安逸就像肯德基、麦当劳、可口可乐一样充满诱惑，抚平大脑沟回要比增加大脑回路容易百倍。不是有AI了吗？那就索性把一切都交给算法吧！你看，阿尔法狗不是把人类最牛的围棋大师打得落花流水了吗？人工智能也已经开始尝试编写文章了。思考，还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吗？

       但我坚信，人类有很多高贵的情感是机器所不能理解，也不能表达的。就像阿尔法狗尽管战胜了目前世界上最顶尖的高手，但是无论如何它都表达不了吴清源先生所推崇的“中的精神”，更无法理解致中和的意境。至少到目前为止，人类的情感世界还是不能简单地用0和1来组合和表达的，尤其是一些深层次的精神体验更是如此。 情感，以及高居于情感之上的思想，将是人类的战略制高点。放弃这一制高点，就等于放纵自己与冰冷的机器同类。

       在人类面临的诸多挑战和危机之中，思想浅薄甚至放弃思想将是最大的危机。这种场景，我们已经在英国作家大卫·米切尔的小说《云图》里部分看到了：在公元2144年的超时代文明阶段，人类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种人，比如男主角任海柱；女主角星美是另一种——克隆人，代号451，身份是一名餐厅服务员，没有思想，唯一知道的就是餐厅里的规章制度，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一天的食物就是一盒称为“速扑”的饮料，对于顾客的羞辱和老板的发泄都只有逆来顺受。终于有一天，像上帝吹进亚当一口气、赋予了亚当精神一样，男主角任海柱的爱让星美有了思想，于是开始了抗争。借由星美的抗争，并通过星美之口，作者表达了“我们生命的不朽性质在于我们的言语和行为的后果”，而“个体生命的后果”，是对暴力的反抗，是爱，是自由，是艺术，以及由这些行为产生的言语、书籍、剧本、电影、音乐等一切，这是站在思想高地之上对于人的生死和人类文明生死的俯视。

       如果承认思想浅薄是人类面临的危机的话，那么写作无疑将是拯救这场危机的最重要手段。俗话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相比于语言，文字更能够代表人类文明的高度，更能够清晰地记录和表达人类的思想。借由写作，我们能够从碎片化的生活场景中抽离出来，摆脱被算法控制的命运，保留我们鲜活的生命特征。对此，李银河说，将生命从无聊中打捞出来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写作，一个是陷入爱情。两相比较，后者 代价不菲，而且往往可遇不可求，甚至与痛苦相伴，那么前者，也就是写作无疑是最佳方法，而没有之一了。同样，职业经理人兼非职业作家王石认为，读书再多，如果不写出来，就不能成为自己的东西。如果不能向别人说出来，就不能得到修正与反馈，也无法知道自己的观点是处于什么样的水平。因此，写作是一个整理自己想法的很好的工具，将平时阅读中的论点整理出来，加以思考，总结成自己的话语，这样逻辑能力和思考能力就会逐渐加强。由于需要整理自己的思绪，并且组织语言将它们表达出来。而且，对着电脑的时候，还要排除各种杂事的干扰，这对专注力也是一种锻炼。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逻辑、思考、专注，这些不正是防御信息碎片伤害的最有效武器吗？

      《三联生活周刊》有这样一则广告语：“生活在碎片时代，不能像碎片一样生活”。防止信息碎片成为信息鸦片，除了采取断网如出家这样消极的方法之外，似乎写作是更加积极和可靠的选项。借用医学术语来说，写作标本兼冶，是对于生命最深刻的救赎。所以，只要心有写作的愿念和定力，无论头条、抖音、火山视频多么火爆， 李白还是李白，莎士比亚也还是莎士比亚，这样的前景对于人类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