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我的月光
01
服务生端来两杯咖啡,悬着蓝底暗红碎花棉布的小空间,充斥着咖啡的醇香。
这种香气,一下将我拉回到大学二年级的那个下午。我与清芬并排走过的那家咖啡店,就散发着这样的香气。
“我被人跟踪了”,一切就是从清芬这句话开始的。
那时学校正盛传一个外语系女生,被先奸后杀的故事。清芬的那句话,让我不由得为清芬担心起来。
清芬家境不好,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有个上高三的弟弟。她也很懂事,便在课余时间带家教补贴生活。
她说的跟踪,就是在她带家教的时候发现的,有个男人每次跟着她上下公交车,再跟进小区......
我知道劝清芬辞职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宁愿危险也不愿伸手找父母要钱,于是便自告奋勇每天去公交站接送她。
02
没办法,我只有清芬一个朋友。
接送也不麻烦,只要穿过小北门的那条马路,我也并未怀疑真有什么危险之徒会跟着她。那只是,年轻时笨拙的爱护方式。
这样的接送,在跟踪事件的第二周便宣布告一段落。
结局是清芬通红着脸说,
“其实......他没有跟踪我,只是凑巧......你知道吗,她也在那个小区带家教”
清芬的眼睛亮晶晶的,语调像六月船歌里的长笛调子,轻松欢快。
再后来,每天楼下都有一辆咖色的邦得利,是等清芬的。一向素面朝天的清芬,也开始了小新眉、大白脸的生涯。
我打开水回来,时常看见她懊恼地对着镜子,气呼呼地擦掉一高一低的眉,或是羞红着脸对着手机傻笑。
她的喜忧与我这个20年的母胎单身狗毫无共通,我也曾天真以为,这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憨,会伴随着我往后的日子。
03
又过了几周,学校举行歌唱比赛,那是个本该平常的周五夜晚,五音不全的我能听什么歌呢?几个学生乐乐呵呵搭的舞台有什么看头?不就是一堆铁架子拉一块幕布么?能唱出什么花样?可是清芬偏硬拉着我去给陆鹏投票。
一切改变都来的措手不及,那是我看过最精彩的比赛,我见过最让我心动的人。
几束强力聚光灯戳向天宇,惨白的光线给他周身渡上银芒,环绕着他的空气里,似有细小的飞蛾舞动,发出刺啦噪音的音响关闭,他抱着木吉他,浅唱苏芮的那首《亲爱的小孩》。
在他的歌声里,我听到了一种相似的疼痛和倔强,我看着光影里,他发梢参差,我好想摸摸他的头。
我极力忍着泪,生怕一落泪,那个秘密就会泄露出去,我不愿要别人的怜悯。可是,我想做那个小孩。
我看着清芬拼命鼓掌,站在椅子上挥舞荧光棒。傻瓜,这首歌应该安静。可,我心里闪过一阵清晰的酸。
04
为庆祝陆鹏得了冠军,他两拿奖金请我们吃饭。那晚,我对清芬汗腻了的妆容产生了莫名的反感。
她用抓龙虾的油手,指着我对夏明说:“我姐们谷君和,还单身,你加油”。
我不知我低头感伤的姿态,会不会被他们定义成默许的娇羞。自那以后,夏明便以各种理由请我吃饭。
尽管我内心总是拒绝的,但我抵抗不了,他带来陆鹏的消息。
当我得知陆鹏也是很早失去父亲时,我竟从内心升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惊喜。那是一种我早就发现了的得意,好像我是全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
05
我解释不好对陆鹏是什么感觉,自从听过他的歌,我就本能地避及和清芬说话,那是所有雌性动物灵魂里刻着的相同基因,嫉妒。
但她说到陆鹏时,我的耳朵会变得敏锐异常,比如从她叙述里,我知道陆鹏最喜欢蓝色,最爱百香果味健力宝,最爱读《百年孤独》,最爱的人,是清芬......
我无时不刻都需要压制着对他的渴望,我也因此将蓝色的衣裙都收进衣柜,从来不买百香果,甚至不提马尔克斯。
这幼稚的欲盖弥彰,在清芬眼里一定可笑极了。
我知道,我暴露过。
06
清芬和陆鹏在一起的第二个寒假,我们大四了。因为实习,我们几个都还住校。我们几个是指,清芬和陆鹏,我和夏明。
彼时的夏明仍在以明眼人瞧得见的好追求我,也是因此才会在周五晚上请我们吃饭。学校旁边从来不乏穷学生的消遣,烧烤香锅小龙虾,冷面凉皮面疙瘩,锅贴炊饼小馄饨......总之,你能想到的小吃,那里基本都有,价格还便宜。
那个冬天是记忆里最冷的冬天,风吹的脸笑都笑不开,厚厚的棉衣都抵挡不住的刺骨。南方的湿冷就是这般叫人无可奈何。我们常去一家铜火锅的摊子取暖。
那算是山寨版的北京铜锅,老板一口的东北腔。这种铜锅比北京铜锅要厚,好处是就算老板忙得忘了加炭也能保温许久。
学生时代总是很馋肉食的,尤其是这种又实惠又热闹的东西。夏明教我们夹着薄薄的牛羊肉涮几秒,蘸着葱末和红油辣子吃,鲜香热辣。
事实证明,这种露天的摊子并不适合吃这种火热的玩意儿,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脱在一旁的棉袄。
我跟清芬都是省事的人,钱包直接塞在棉衣口袋。看两个男生的脸就知道,他们也是一样咯。磨蹭到老板收摊,我们支吾着难堪,好在老板念我们是常客,答应让明天送去。
凌晨的学校已然关门,再进不去,原本打算去K歌的,可是没钱,也只好作罢。可想而知,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身无分文,仅穿着毛衣的我们,有多么窘迫。
07
街上的小摊都收走了,风似乎更大了。陆鹏将清芬护在臂弯里,夏明沮丧着脸跟我道歉。我们几个沿着平日熟悉的街晃荡,终于找到一家自助银行避风。
其实也就5、6平米的空间,进门左手边的3个ATM机就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我们几个站着,只能余下门口那块地砖的空余,看上去诡异极了,于是我们便席地而坐了。
我坐在最里面,清芬挽着陆鹏挨着我,夏明在最外面靠墙,伸脚刚好挡住门。
这样的落魄也是新奇的,我们哆嗦着取笑对方脸色发白,陆鹏的多才多艺在这种时候就更迷人了。我们将银行变成了KTV,不,陆鹏的私人演唱会。
他从《走四方》一直唱到《小情歌》,从《当》唱到《同桌的你》,我真想一直听他唱下去......但是好担心他的嗓子缺水受不了,便推说很困。
凉白孤清的灯下,他的脸似沐着清辉。
那是我心底最亮的月光。
我的月光伸手搂着清芬的时候,我将自己小心地挤过去一点点,以佯装取暖的不经意,蹭得他手背的一点温热。
此后我的脸上若有过一丝甜蜜痕迹,那一定来自那晚,他的气息。
08
回想起来,清芬对我的冷淡也是自那时开始的,好在毕业给了我们近乎完美的理由。
“那一晚,我的腿几乎冻麻木了”夏明抿一口咖啡,他的笑容里,有我看得懂的苦涩。
“你后来有再跟他们联系吗?”我笑着问他,毕业这两年,我获取有关他们的消息,还是通过夏明,清芬总是很忙。呵呵,谁知道呢?
“我就和你联系多”他目光里的灼热一如既往,
“对了,清芬怀孕了,他们下个月办事”。
我心一沉,清芬,果然不告诉我。
“我是不知道的”,我装着坦然道。
夏明笑笑,“我知道”,他摆摆手,
“咖啡凉了,我知道有家川菜不错,肯定对你胃口,去不去?”
我用银勺将咖啡搅出道道旋涡,我也不知道去不去。
咖啡,是凉了。
我的月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