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日或忘
一
建和二十三年,时值隆冬,大雪纷飞。
凌府。
“夫人,不好了!锦绣说丞相大人被抓进天牢了!丞相夫人和二姑娘他们被关在府里听候发落呢!”
白念兹手- -松,茶杯落到脚边摔成碎片,茶渍溅到裙上晕开了大片污渍得花。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爹爹他们好端端的,怎就被关进了牢里?”
丫鬟奔进来一-边喘气一边回话,“不知道呀夫人,婢子前脚给您买完玲珑阁的桂花糕,回来时路过白府,就看着官兵围了一圈儿,不一会儿拽着丞相大人出来,现在还有好多官兵在白府门口守着,不叫别人进去,也不叫里面人出来。 ”三
白念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眩晕感袭来,她扶着桌子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夫人,您慢些别急坏了身子。”旁边的丫鬟急忙虚扶着她。
白念兹摆摆手,跌跌撞撞往外走。她要去找凌哥哥,凌哥哥是刑部之人,他一-定有办法救父亲出来。
她提起裙摆迈开步子向前院跑去,她的凌哥哥一定有办法的,她现在只能依靠他了。父亲也曾对凌哥哥有过恩惠,凌哥哥是知恩之人,定会想法帮父亲脱困。
二
白念兹找到凌放时,凌放正在书房练字。凌放看见白念兹笑着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看字。
白念兹心心念念全是父亲人狱之事,哪有心情陪他赏字,便急匆匆走过去问他知不知晓她父亲入狱之事。凌放不急不忙搁了笔,拿起-旁的帕子净了净手,这才看向白念兹,“我 自是知晓的。”
“那凌哥哥可有何办法救救爹爹?”白念兹紧紧拽着凌放袖子,“何况, 爹爹到底犯了何事,为何突然就被捉进了牢里?”
凌放盯着他被白念兹拽皱的衣袖,眸光沉了沉,开口道,“因为有 人检举岳丈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甚至加害朝中大臣,买
,
凶杀人。
白念兹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摇头。
凌放温和地笑,明明还是那个温润如玉般的男子,明明还是那个温柔的声音,可说出的话,一字- -句却令白念兹发寒。
他说,“检举之 人是我。
然后他将袖子从她手中拽出,离开了书房。 三
很快白相的处决就下来了。十日之后,午时三刻,城西处斩。家中男丁女眷尽数流放边疆。
而已出嫁的白念兹,并不算在其中。
白念兹关在房屋中三天三夜未曾出来,也不许他人进去。终于第四天,她打开了房门。
三天滴水未进,她脸色苍白,唇上渗出斑斑血丝,眼睛红肿,脚步虚浮。
她一步一步走到凌放寝居。她问,为什么。
凌放看着她狼狈落魄的模样,差人到厨房熬些粥送来。逼着她喝下半蛊粥,沉默了一会儿,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少年,他父亲是刚正不阿的清官,母亲知书达理,少年承欢膝下,- -家其乐融融, 然后突然有一天,凶徒闯入家中,斩杀了父亲母亲,他被母亲护在身下,身上沾满了鲜血,他一动也不敢动。
凶徒以为他死了,离开之际,他听到其中一人说要回禀白相,事情已经办妥,无一活口。
少年才知道,原来不是恰巧遇上凶徒杀人劫财,而是因为党争,他的父亲挡了别人的道,所以要被抹杀。
少年躲过了一-劫,隐姓埋名拼命活呀,他恨呐,他要给父母家人报仇呀。
四
白念兹泪流满面,不管当初是否她的父亲做出了那般残忍的事,可对她来说,白相就是疼她宠她的父亲啊。
“求你,让我和爹爹见一面。”
凌放和她一起去了天牢。牢里阴暗潮湿,越往里,腐烂恶臭的气味就越浓。尽头的那间牢房里,白相手脚戴着铁链靠墙坐着。昔日那个锦衣贵气的丞相如今着一.身破烂的囚衣在杂草上坐着。
白念兹泪水模糊了视线,张口除了父亲什么也说不出。
白相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白念兹的时候,浑浊无神的双眼突然变得清亮。
他看着白念兹痛声哭泣,低低叹口气,对着凌放道,“我犯下 无数罪孽,可娇娇还有她娘亲妹妹却是白纸一般,什么都不知晓。有何罪罚,冲着老夫来罢,看在兹儿与你为妻的份上,也饶恕了她娘亲妹妹。 ,
凌放漠然看着,并不应答。
白相看着白念兹,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又徒然放下。只是有些怅然地说,“娇娇,你要好好活着。”走出天牢时,白念兹哑着嗓子,问凌放,可不可以饶过她的母亲和妹妹。
凌放抚摸着她的脸颊,摇头。
“可若儿她还那么...你,你当初不也抱过她么?她才7岁啊,到了边疆她怎么撑下.....”
凌放拭去她的泪水,也问她,他的母亲也无辜,可谁又饶过了她。
五
凌放是五年前,她父亲在乡试时带回来的。当时白相非常喜欢凌放,直言以凌放的才华,殿试定获前三甲。
那会儿凌放生活贫苦,白相怜惜人才,就叫他住进了白府。
白念兹去给白相请安时遇着凌放,对凌放一:见钟情。后来就总拿着书去请教他问.题。也不是白念兹- - 厢情愿,凌放也心悦白念兹,为她写诗作画,为她舞文弄墨,白念兹有一年生病,他日夜奔波,马不停蹄寻来雪莲人药。
白念兹喜欢,白相也不拦,后来凌放成了文状元,人朝当了官,仕途也光明起来,两人顺理成章成了亲。
成亲那日,十里红妆,白念兹成为了长安城里人人羡慕的状元夫人。
凌放还住在白府时,白念兹带着妹妹若儿去寻他,若儿给凌放递糕点,凌放欢喜,就抱着若儿举高高。
那时候若儿被逗得咯咯笑,凌放也开怀的笑。白念兹看着,满心满眼都是幸福。
那时候。
六
白相被斩首这日,母亲和若儿以及白家一千人等,已经被押着除了城门。
凌放唤了人来服侍白念兹梳洗。又细心地替她围好狐裘,然后带她出了门。
白念兹不知他什么打算,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要带我去见母亲妹妹么?”
凌放只是一-如往常那样,满眼温柔注视着她。
然后白念兹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他们到了行刑台前。凌放拉着她站在人群中,恰好对上了白相的视线。
凌放双手抵在白念兹头后,强迫她看向台上,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兹儿,你要看着,如同我当年看着我的父亲死去。”白念兹摇头,想逃离这个地方,却动弹不得。白相看到白念兹突然开始挣扎起来,他不想最后被女儿看到血腥得画面,他得娇娇被他宠着长大,她应该赏花赏月赏雪,观风月间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被强迫着,看自己父亲的处刑。
时辰到,刽子手扬刀斩下。
那之后,白念兹昏昏沉沉做了好久的噩梦。
七
初春三月,长安城刚回暖。暖阁里,一- 个姑娘刚梳妆完毕。姑娘穿着一袭淡 粉色的衣裙,像枝头含苞待放的一-株桃花。姑娘闺名唤娇娇。
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她父亲说好回家时,会给她带礼物来。这时姑娘父亲也差不多归来了。
父亲差人唤姑娘过去,送了姑娘一支白玉簪。姑娘喜欢的不得了,母亲帮她梳了一一个漂亮的发髻,将簪子戴上去,姑娘端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笑得开怀。
然后有一个粉玉雕琢般的小女孩跑进来,手里是墨迹还未干的一-幅画,画上有父亲母亲,有她还有姑娘。笔触虽稚嫩,情意却一分不少。
姑娘还有个心上人。今年生辰过了,她就可以嫁给心上人了。
她带着妹妹送的画跑去找心上人的时候,往常温润的心上人变了脸。也不对她笑了, 还撕了 她的画,摔了她的簪子, 拍拍手笑着说,这下你什么都没有了。
姑娘被吓到,没了知觉。
白念兹醒了。
念兹在兹。- -语成谶。
她白念兹这么多年只对凌放一人念念不忘,也因他凌放-一人,家破人亡。她白念兹这么多年只对凌放-人念念不忘,也因他凌放-一人,家破人亡。
八
白念兹要走。
她收拾了行李,清点盘缠。下人怎么劝都劝不住,拦也不敢拦,于是有人请了凌放过来。
凌放看着她,“你没有去处。 除了这里,任何地方都容不下一个罪臣女。”他忽然笑了,走上前揽着白念兹,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的- -缕墨发,轻轻吻下。“兹儿, 除了我,没有人容得下你。”
白念兹抬头盯着他。那人的眉眼依旧温润,依旧如当初- -般淡笑着望着她,声音也依旧柔和。可如今--切都不同了。
她定定地看,眼圈红了又红,泪却如何也掉不下来。
“爹爹死了.娘亲和妹妹流放。有罪的无罪的,都遭了报应....凌哥哥,你满意了吗?”
“你若不满意,念兹的命你尽管拿
....”白念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脖子上。曾经为她画钿描眉的手,为她撑伞提裙摆的手,如今被她按在自己脖子上,希望它了结自己。
那手迟迟不动,冰凉刺骨,白念兹浑身凉透了。“你若知足,就放念兹离开吧......念兹,谢过。”
凌放蓦地抽回了手,有些发狠地说:“我不会放你离开。”
他冲外面守着的奴仆发话,眼睛却狠狠瞪着白念兹,“夫人病了, 需要静养,无事就别出去了。”,言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念兹就这样被软禁在暖玉阁中。
九当初凌放的故事没有讲完。
少年流落乡间,靠吃野草为生,后来被一个老猎户捡了回去。老猎户心善,还叫他上学堂。
和老猎户相依为命过了几年,老猎户也去了。少年一个人边打杂工边利用边角时间温书。工钱都买了笔墨,饿个三日是时有的事。
少年没有一日忘记过父母沾血的脸。他知晓自己的仇人是谁,也明白,要想和一国之相对抗,就必须要深人庙堂。
少年乡试获了榜首,正巧遇着丞相大人视察,出了几个问题叫众学子回答,他娓娓道来,答得叫人甚是满意,加之丞相大人看重他不卑不亢不为权贵所折腰的气节,甚是欣赏,就带他回了凌府。
少年心底雀跃,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会和仇人离得这般近。丞相回府时,特地绕道去买了夫人女儿爱吃的糕点。
少年跟着回府,遇上了来见父亲的白念兹,只一眼,少年看见,姑娘红着脸低了头。后来姑娘总来寻他讲书,少年知道,姑娘喜欢他,少年也不拒绝,姑娘的爱,对他来说也是他对付丞相的刀。
后来,少年写诗作画时,脑中不自觉浮现了姑娘的巧笑倩兮的样子;少年在姑娘额间画花钿时,看着姑娘轻轻扑闪的睫毛,也会觉得姑娘可爱极了。
后来,姑娘重病,需雪莲人药,少年马不停蹄奔到天山去寻,在马背上奔波时,少年也迷茫,他是为了姑娘呢,还是仅仅为了获得仇人的信任。
再后来,少年娶了姑娘,烛光摇曳下,姑娘美得不可方物。姑娘眼睛眨阿眨,少年心就乱了。
少年如愿以偿搜集到了仇人的罪证,少年明白,罪证呈到天子那里,他和姑娘就算 是完了。可少年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父母鲜血淋漓的样貌。于是少年- .狠心,呈了上去。
这么多年,没人教过少年放下,没人告诉少年该怎么做。
十
白念兹还是逃了。在上元节的夜晚。
那天凌放人宫,府里下人也都走了大半回家过节。
她不恨凌放,凌放也经历过这般噬骨之痛,是她爹爹有错在先。可她也无法面对凌放,心太痛了,痛到她- -分一刻都不能留在凌府。
下人寻到她的去向进宫向凌放禀报,说她出城后就- -路向西北走,问凌放要不要请夫人回来。
凌放仰头灌下一-杯酒,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叫她去吧。快要离开宴厅时,听着天子突然开
口,“凌爱卿,这酒太过辛辣了么,怎的爱卿满眼是泪?”
武状元嗤了一声,“文人就是弱, 这点程度的酒就能辣哭。
凌放的声音响起,“ 微臣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准许臣先行告退。”
下人在门口等了会儿,凌放出来他急忙跟在身后。
快走到宫门口时,他突然听到凌放吩
咐:“叫人暗中保护着夫人, 别叫夫人吃了苦去。”
他的兹儿从来娇生惯养,却在他这里吃尽了苦。至少离开了他,就不要再吃苦了。
下人应了就离开了。 快走到宫门口时,他突然听到凌放吩
咐:“叫人暗中保护着夫人, 别叫夫人吃了苦去。
他的兹儿从来娇生惯养,却在他这里吃尽了苦。至少离开了他,就不要再吃苦了。
下人应了就离开了。
凌放抬头看,夜空中渐渐飘了雪花,天空有些发红,就像他的眼睛一,样。 他想起刚人冬时的第一场雪,他的姑娘在雪中转圈,像仙子- -般,那时她还打趣,说她就是仙子,总有一天要回到天上去的。
如今下雪了,他的姑娘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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