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荒诞反击荒诞——加缪《局外人》读书札记

2023-10-31  本文已影响0人  艳子微时光

加缪《局外人》很早读过。故事本身并不复杂,初读时,觉得书中的主人公默尔索冷漠麻木,什么都无所谓,不懂人情世故,缺少雄心壮志,还交友不慎,成了声名狼藉的雷蒙的朋友而卷入是非,最后还莫名其妙杀了人。总之,这个人很不讨喜。作为一部哲学小说,委实有些费解。本次有机会重读,再次尝试解读一下。

小说总体来说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母亲病故,默尔索杀人。第二部分:审讯。

具体看一下几个场景:

场景一:默尔索的母亲去世,他参加葬礼,表现得无动于衷,似乎有些冷漠,有悖常理。

自从去年以来我就几乎没来探望过她。当然,也由于来一次就得占用我的一个星期天,且不算赶公共汽车、买车票以及在路上走两个小时所费的气力。

“殡仪馆的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我马上要他们盖棺。在这之前,您是不是要再看令堂大人一眼?”我回答说“不”。

场景二:因帮邻居雷蒙的忙而卷入是非,在海滩上莫名其妙杀死了阿拉伯人,而且开了五枪。

只觉得太阳像铙钹一样压在我头上,那把刀闪亮的锋芒总是隐隐约约威逼着我。灼热的刀尖刺穿我的睫毛,戳得我的两眼发痛。此时此刻,天旋地转。大海吐出了一大口气,沉重而炽热。我觉得天门大开,天火倾泻而下。我全身紧绷,手里紧握着那把枪。扳机扣动了,我手触光滑的枪托,那一瞬间,猛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切从这时开始了。我把汗水与阳光全都抖掉了。我意识到我打破了这一天的平衡,打破了海滩上不寻常的寂静,在这种平衡与寂静中,我原本是幸福自在的。接着,我又对准那具尸体开了四枪,子弹打进去,没有显露出什么,这就像我在苦难之门上急促地叩了四下。

场景三:法律审判变成道德审判

把母亲送进养老院,他为母亲守灵时吸了一支烟,喝过一杯牛奶,他说不上母亲确切的岁数,以及母亲葬后的第二天他会了女友,看了一场电影等这些个人行为小节,与雷蒙是朋友,雷蒙是给妓女拉皮条,就认定而默尔索则是他的同谋。这些都成为严厉审查的项目。

他对我在下葬那天的平静深感惊讶。然后,他又被问及他所说的平静是指什么,他看了看自己的鞋尖,说是指我不愿意看妈妈的遗容,我没有哭过一次,下葬之后立刻就走,没有在坟前默哀。他说,还有一件事使他感到惊讶,那就是殡仪馆的人告诉他,我不知道妈妈的具体岁数。

他说我不想见妈妈的遗容,说我抽了烟、睡了觉、喝了牛奶咖啡。

“陪审团的先生们,此人在自己母亲下葬的第二天,就去游泳,就去开始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就去看滑稽电影、放声大笑,我用不着再向诸位说什么了。

他说一直在研究我的灵魂,结果发现其中空虚无物。他说我实际上没有灵魂,没有丝毫人性,没有任何一条在人类灵魂中占神圣地位的道德原则,所有这些都与我格格不入。

既然我连这个社会的基本法则都不承认,当然已与这个社会一刀两断;既然我对人类良心的基本反应麻木不仁,当然不能对它再有所指望。他说:“我现在向你们要求,取下此人的脑袋,在提出这个要求时,我的心情是轻快的,因为,在我从事已久的职业生涯中,如果我有时也偶尔提出了处以极刑的要求的话,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我艰巨的职责得了补偿,达到了平衡,并通明透亮,因为我的判断是遵循着某种上天的、不可抗拒的旨意,是出自对这张脸孔的憎恶,在这张脸孔上,我除了看见有残忍外,别无任何其他的东西。”

最后认定默尔索没有灵魂,没有人性,麻木不仁,十恶不赦,该斩首示众。

从审判看,威严的司法以某种荒谬的正襟危坐呈现,不去调查杀人案本身,却把杀人者与母亲之死牵强附会,却硬将杀人行为与灵魂关联,法律审判变成道德审判,将案犯妖魔化,看起来十分荒谬。

场景四:上帝的审判

个人以为这部分是全书最为精彩的片断,加缪十分精彩地写出了默尔索最后拒绝忏悔、拒绝皈依上帝而与神父进行的对抗与辩论,在这里,他求生的愿望、刑前的绝望、对司法不公正的愤愤不平、对死亡的达观与无奈、对宗教谎言的轻蔑、对眼前这位神父的厌烦以及长久监禁生活所郁积起来的焦躁都混合在一起,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我抓住他长袍的领子,把我内心深处的喜怒哀乐猛地一股脑儿倾倒在他头上。

他甚至连自己是否活着都没有把握,因为他干脆就像行尸走肉。而我,我好像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但我对自己很有把握,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得多,对我的生命,对我即将来到的死亡,都有把握。

好像刚才这场怒火清除了我心里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欲一样,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解读:荒诞世界下的生存哲学

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 1913—1960),法国小说家、散文家和剧作家,“存在主义”文学的大师,1957年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获诺贝尔文学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诺奖获奖作家之一。

加缪评价说默尔索远非麻木不仁,他怀有一种执着而深沉的激情,对于绝对和真实的激情。

来看一下默尔索在监狱中的一张旧报纸上读到这样一个故事,可以说反映了作者的哲学观:

有一天,我在床板与草褥子之间,发现了一块旧报纸,它几乎与褥垫粘在一起,颜色发黄,薄得透明。那上面报道了一桩社会新闻,缺了开头,但看得出来事情是发生在捷克斯洛伐克。有个人早年离开自己的村子,外出谋生。过了二十五年,他发了财,带着妻儿回家乡。他母亲与他妹妹在村里开了家旅店。为了要让她们得到意外的惊喜,他把自己的妻子与儿子留在另一个地方,自己则住进他母亲的旅馆。进去时,母亲没有认出他。他想开个大玩笑,就特意租了一个房间,并亮出自己的钱财。夜里,他的母亲与妹妹为了谋财,用大锤砸死了他,把尸体扔进了河里。第二天早晨,他的妻子来了,懵然不知真情,通报了这位店客的姓名。母亲上吊自尽,妹妹投井而死。这则报道,我天天反复阅读,足足读了几千遍。一方面,这桩事不像是真的,另一方面,却又自然而然。不论怎样,我觉得这个店客有点咎由自取,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

整个小说如同演一幕滑稽的小丑剧,所有的人包括观众都是荒诞的。荒谬的世界是强大的,在追求自然、本真的个体生命面前,它似乎无往而不胜。默尔索追求的欢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以失败告终的。他的自由和反抗逾越了人们划定的框架,因而成了茫茫大众的局外人,成了世俗眼中恶贯满盈的罪人,尽管他平时安分守己,与世无争,没有什么危害极大的行径。

“大部分人总是表里不一,他们做的往往并非他们内心真正渴望的。他们都有一种群居意识,惧怕被疏离与被排斥,惧怕孤单无依靠。”但是默尔索却有意无意地要跳出这个世界的既定模式,保持和芸芸大众的距离,完全遵照内心本性,做一个冷眼旁观、我行我素的局外人。

在既定的社会准则下,人的命运是未知的,是不可控地被裹挟着的,要么异化,要么被审判,于是,想做个真诚地忠于内心的人还是做个随大流的人,是至今为止,很多人都面临的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都是默尔索。

延伸阅读:加缪《西西弗神话》

加缪《西西弗神话》是一部哲学随笔,探讨荒谬的概念,荒谬的生活,荒谬的创造和西弗斯神话的寓意。

西西弗的故事取自希腊神话:西西弗受到神的严厉惩罚: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石头因自身的重量又从山顶滚落下来,屡推屡落,反复而至于无穷。神认为这种既无用又无望的劳动是最可怕的惩罚。

人的生存如同西西弗推石上山、劳而无功是决定于人的生而必死这种生存荒诞性。人生而必死、劳而无功,人生的真相不是美好的,而是荒诞,人生毫无意义。

解决荒诞有三种办法:

第一,自杀,消灭肉体,这是一种消极逃避。

第二,宗教信仰,精神解脱。这是放弃理性,是哲学自杀。

第三,接受荒诞,赋予全新的意义与价值。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加缪致力于探索西西弗斯的精神。在加缪的笔下,西西弗斯是一位荒诞的英雄,并非是悲剧的英雄。他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与命运相抗战的人,他没有怨恨、没有犹豫,不存任何希望。他明明知道劳而无功,却朝着不知道尽头的痛苦,脚步沉重而均匀。他清醒的知道,无数次的胜利其实是无数次的失败,但他只是激起了轻蔑,“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

加缪主张要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他为世人指出了一条基督教和马克思主义以外的自由人道主义道路。他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使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不仅在法国,而且在欧洲并最终在全世界成为他那一代人的代言人和下一代人的精神导师。 

《局外人》与《西西弗斯神话》同属加缪的创作前期,两者的创作仅相隔几个月,一个是形象描绘,一个是哲理概括,两者的血肉联系是不言而喻的。

吾魂兮无求乎永生,

竭尽兮人事之所能。

——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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