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说鬼
清 明 说 鬼
顾 冰
小时候,我很怕鬼。那是有一年清明,奶奶带我去上坟。来到爷爷的坟上,奶奶先是用铁铲挖了二个上大下小的八角形泥块,相叠置于坟顶,压上红黄蓝白等彩色纸条,又用二根细树枝各戳了一只青糰,插在坟的二侧土里,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话,一步步挪着小脚,又走到附近的一片坟地,也插上二只青糰。我闪着疑惑的目光问,这里是我家谁的坟?奶奶说,这里是义塚地,很多年前,长毛(太平军)跟清军在这里打了一仗,长毛打败了,人们就把这些尸体埋在了这里。他们和咱又没啥关系,为什么要祭他们青糰呢?我又问。奶奶说,每到清明,鬼都出来了,咱家的祖宗,不用怕,他们会保佑我们,但那些孤魂野鬼,要是撞上了,可就遭殃了,所以,还是敬重为好。哪他们会出来吃这青糰吗?我还是不很明白。奶奶说,等会儿你来看,青糰一准吃没了。不过,要记住,清明尽量不要出门,因为这天外面都是鬼。听了奶奶的话,我很是惊奇,很想看看鬼是怎么吃青糰的,但一想到那些长毛野鬼,不禁毛骨悚然,哪敢再出门。第二天一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跑到昨天插青糰的地方,一看,青糰果真不见了,我认定,毫无疑问,是叫鬼吃了。至于为什么青糰没了,还有没有其它原因,诸如会不会叫狗或老鼠吃了,则根本没有想,小孩嘛,不懂得多向思维,他们总是相信大人的话,大人的话绝对是真理。
从此,在我幼小的心里,走进了一个可怕的鬼,这个鬼,隐秘,诡异,凶残,歹毒。因为信鬼,所以又极为怕鬼。在我小学的时候,一次夏天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我放学回到家,不见姐姐,奶奶说姐姐去镇上轧面粉去了,去了大半天了,怎么还没回来。家里离镇上有十多里路,天又快黑了,我怕奶奶担心,就去镇上找姐姐。我走到面粉加工厂,那里轧粉的人排成了长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整个公社就这一个加工厂,麦子刚上场,总算挨过青黄不接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要轧面粉,加工厂自然人满为患。约摸午夜时分,姐姐说,看来还早着呢,怕是要到天亮才能轮到,你明天要考试,别等了,先回家吧!
从加工厂出来,天漆黑一片,不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电闪雷鸣。我顺着熟悉的小路往家走,过了百丈桥,是一条y字叉路,往南到三皇庙,往东过臧桥,是到我家的路。臧桥西堍有一块坟地,听说有人经常在那儿鬼迷。一想到鬼迷,我心里就瑟瑟发抖,惊恐不已。这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接着,炸雷在头顶震响,大雨便像瀑布从天上倾泻而下。我又惊又怕,拼命往前跑。跑着跑着,一条大河挡在前面。我转身往回走,不知怎么又到了y叉路口。我寻思,我肯定是鬼迷了,我不禁汗毛直竖,浑身精湿,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清明节我奶奶不是给野鬼祭了青糰了吗,他们为什么还要捉弄我呢?难道他们得了好处过后就忘,抑或受人恩惠觉得理所应当,压根就不念别人的好?我越想越气,越气越怕。猛然间,我想起听大人说过,遇到鬼迷的时候,撒泡尿,就能把鬼吓跑。随即,我憋足劲,飙了一泡大尿,而后,定了定神,又住前走。这一回,我终于找到了臧桥,飞也似地跑回了家。长大以后,我再也不怕鬼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鬼,鬼也没有伤害过我,我为什么要怕鬼呢?让我害怕的,恰恰是我周围的人,在不提防中,往往容易受到他们的暗算和毁伤,所以,人比鬼更可恶,更可怕,需要防备的,是人,而不是鬼。
岁月无情,从前的少年已到了羸牛无力渐艰行的迟暮之年,虽然我一生不相信有鬼,但现在却是那么希望有鬼。这些年,我的父母亲、岳父母、叔叔姑姑,舅舅阿姨等长辈,都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尊敬的承镜清、姚仁法等老师去了天国,我最不能忘记的领导王水澄政委、严毅副政委、赵骜科长和许清荣局长、王洁副行长、金根世师傅等已作古,我的很多中小学同学、大学同学、战友、同事,以及嫂子林少萍、表兄弟、小姨子等也结束了匆匆人生,告别了人世。多少个寂静的夜晚,我期盼在梦中能见到他们,问候他们的生活,表达我对他们的思念,但是他们总不肯踏入我的梦境,偶尔见到,他们不言不语,瞬息便飘然远去。有人说,老是梦见故人,或怀念日甚,是不久于人世之兆,我毫不讳忌,我把能在梦中与他们相见,当作最大的快乐。我还好想宁愿这世界上有鬼,就像奶奶说的,在清明这天,他们一齐出来,这样,我就能与他们重逢话阔,那是多么令人催泪的时刻,说不定,还会遇到古今中外的圣贤、伟人,能从他们那儿汲取智慧和营养,何其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