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镇(三)

2022-08-27  本文已影响0人  是小巍巍啦

水镇唯一一所高中就这样伫立在南边的最南边,颇有遗世而独立之感。高中里面的人不像“上边人”关心水,倒像南边人关心放假。但他们既不是“上边人”,也不是南边人,不是里面人,也不是外面人。他们是第三种人,他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学生。这是一个任何人听了,都会包容的名字。

衣服太贵,是学生,那便宜些吧。

这事做得好荒唐,是学生,算了,总会长大的。

他们整日关心的便是上课下课,上学下学。还有,老师!正如所有学生都痛恨、惧怕老师一样,他们也是,更何况水镇的老师是很有水镇特色的。

水镇的老师几乎都来自水镇,自产自销。这部分老师又大部分来自南边,他们勤恳学习,考上外面的大学。可即使在水镇他们是数一数二厉害,会读书的人物,到了外面依然只能读外面人瞧不上的大学。所以即使他们中有人有心留在外面,也因优胜劣汰不得不回来。

水镇高中有一段时间很不景气,太多学生辍学,或者无心读书。算一算年份,大概就是水镇中央的水刚被开发时。那时,所有人都挤破头想分一杯羹。过了几年才发现这杯羹得有缘人去吃,缘分再浅点的,能有一勺。还有一部分,是连舔一口的运气都没有的。

看透这一点,那些分到羹的人也有闲钱送子女来读书了,没分到的也只有让孩子读书。水镇高中才慢慢复苏起来。

也正因为这几年的萧条,水镇高中没有了新进的年轻老师,只有前一批已经中年的老师。

人在年轻时候有耐心,有冲动有理想,老了就随遇而安,不再刻意装点自己的生活给外人看。老师也是如此,这些老师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折磨的学生整日畏畏缩缩,像小白鼠一样,就恨不得抱头鼠窜了。

比如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人老了或许真的睡不着的。学生早晨七点准时上早自习,还未到时间点,他就穿戴整齐,背着手弯起腰在教学楼下愤愤徘徊。也不知在气什么,哼哧哼哧喘气,好像鼻子里立刻能冒出白气来。

学生正趴在走廊上看热闹,不料他猛一抬头,将手一指,大吼了一声。吓得学生立刻作鸟兽散。

七点一到,那些尚在校门口的学生远远便看见教导主任又在斗牛一般徘徊,吓得胆子都没了。战战兢兢走过去,自然免不了一阵骂,被站在操场里半节课。夏天还好,冬天简直会冻死人

但也有例外,比如某一个早晨,通常迟到者皆为男学生,那天竟然多了一位女学生。

教导主任诧异间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教语文班上的李晓。李晓成绩好,尤其是语文,回回考第一。于是这头斗牛面上呈现出一种丝毫没有底气的愤怒。

“你怎么也迟到了?”

“今天轮到我打扫寝室……”李晓将头埋得低低的。

“下次注意时间。”教导主任口气很严肃,“你爸爸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不是植物人,是颈椎病。”说起爸爸的病,李晓依然有些气愤。

“那就好,进去吧。”

仿佛大罪被释,李晓轻松地吐了一口气,露出两个酒窝,开开心心地进教室了,引得一同迟到的男生哀嚎一片。

教导主任立刻又完全黑下脸:“有本事你们也考个第一看看!”

一群男生闭了嘴,将“不公平”咽进肚子里。

教导主任望着他们叹了口气,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一群男学生推搡着跑进教室里。

他教的班,明天夏天就要参加高考,可他们丝毫没有紧迫感。他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他年轻时,早晨从家里装一个大饼进书包,一坐进教室就是一整天,中午一壁背书一壁拿出这块饼啃。那时,只有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现在是世道不一样了。那天他去“上边”办事,一路上看见全是顾自忙碌的人,又喊又跑,风吹得他们的脸上全是皱纹。到了馆子里,他点了两个菜,听见隔壁桌的一对夫妇连点了五六道,又瞥见那对夫妇将一叠钱握在手中数,进来一个小男孩,男人抽出几张大面额的递给他。

“上边人”来读高中的小孩是比以往多了,可质量越来越差。常常往教室里一坐,不是睡觉就是插科打诨。南边人又好到哪里去呢,三五成群,嬉笑玩闹,整天没有正形。整个班五十人,认真读书的大约只有几个。老师也只愿花费精力照顾有心读书的学生。可水镇的教育光靠这么点人怎么撑得起来呢?

好在他的班上有李晓这么一个女学生,虽是“上边”来的学生,却勤奋踏实,又机灵善良。现在就指望着她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学个师范类,毕业以后回校教书。前几天听说她爸爸差点成植物人,还让他担心了一把,万一是真的,李晓或许就从此无心读书了。还好又是那医院闹得一个笑话。教育尚且需要提高,医疗又如何呢?

隔壁理科班有一个男学生,叫做周国峰,名字取得宏伟,人却很文气内敛。他的成绩也好,尤其是生物,或许可以指望他学一个医生。但他的家庭不太好,听说初升高的时候差点就不读了,还不知将来升大学怎样呢。

教导主任在教室外又徘徊了好一阵,直到下课铃响起,安静的教室瞬间吵闹无比,还有一个男学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摇摇头,离开了。

在他背后,冬日的初雪已经覆盖了山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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