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尽摇落·中卷
3.
天色微亮。
皇帝的寝宫外大批兵马围堵,黑压压一大片,像乌云翻滚。
行军为首之人,一袭黑衣,带着滔天凉意。
是骆景明。
塞北欲夺得中原领土,这盘大棋是蓄谋已久。
自逼宫那日起,皇城粉饰的太平面具被撕得粉碎,此时的长安,俨然成为了一座傀儡城。
大势已去。
父皇在逼宫那一日,便因急火攻心薨逝了。
机要大臣们,或是在逃亡路上被捕,或是直接归顺了塞北势力。
而我,则与一众宫中女眷一起,被压入了大牢。
在牢狱的每一天,我都能看到被新压入牢中的御林军悲壮的模样,和一个个狠厉冷漠的塞北头领的嘴脸。
于是我只能尽量让自己睡着,睡着了,便能看不见这些。
直到有一日,大牢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开门!”
这声音,是阿碧!
未等我反应过来,已有两名兵卒将我周围的宫妃押出去。
“今日你运气不好,就是你了!”
“求、求女将军饶命!啊——”
一剑刺去,那宫妃已倒在地上。
“啊!”
众人皆被吓到。
“往后每日,我都会选一人倒在我的剑下,直到,抓到御林军指挥使为止。”
阿碧像是在对着所有人说话,实则却是在看向我,“你,也不例外。”
“呵。”我只是冷笑。
见我不以为然,阿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把她带出来。”她下令,转而坐在上首,“你以为少主不让我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我只是沉默。
她朝底下兵卒示意,而后,一张长凳便摆在我的面前。
“公主殿下,是你自己趴上去,还是我让人帮你一把?”她笑得可怖。
见我没有动作,她便命身旁人将我押到长凳上。
“杖二十。”
衣裙被拨开。
板子应声落下。
身上的痛感愈发强烈,好似比那日在御花园的一箭,还要更痛。
二十杖毕。
阿碧走过来,挑起我的下巴:“公主殿下,怎么脸煞白啊?”
“叛徒!”我骂道。
“呵——”她却像不在乎一般,“叛徒?看清楚了,我本就是塞北的人!”
“你说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吹筚篥?哦对,公主殿下还不知道吧,这筚篥,可是我们用来传递消息的物件呢!”
难怪……
我只觉得可笑至极。
“你自以为机敏,却连这些道理都参不透。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未将真心给过你!我嫉妒你,嫉妒你的身份,嫉妒天天有那么多人围着你,明易是,少主也是,还有你的父皇!周禾,你凭什么!”她又觉得不满意,从腰间取出一条鞭子。
“咻——”
一鞭鞭接连落在我身上。
我只觉周身力气全无,即刻便要晕过去。
“住手!”
一把剑将那鞭子挑开。
剑气凌厉,却丝毫未伤到我。
是骆景明。
“阿禾,你有没有事?”
见我已没有力气作答,他又转头朝阿碧吼道:“她若有事,你便去替战死的将士们陪葬吧!”说罢便抱着我离去了。
待回过神来,我已伏在寝殿的塌上。
“忍一忍,医官很快就到。”他的声音很是焦急。
“不必了。”
“……阿禾,听话。”
“呵,骆使节真是好手段啊……”我避开他伸来的手。
“阿禾,这皇朝气数早尽了,何不放下?”他试图劝我。
“可这里是我的家啊……”我呢喃着。
“阿禾,跟我回大漠,我会给你置办最好的嫁衣,往后,大漠就是你的家。”他望向我,眼中尽是期待。
“我不能跟你走。”我把头转过去,不再看他。
“……御林军指挥使明易,已经抓到了。”骆景明冷冷道。
“什么!?你们把他如何了?”我大惊。
“现在还不如何,但很快便要问斩。”
“你敢!”
“我自然敢。你想清楚,随我去大漠,便可以保住他。”
他不再多言,见医官进来便走了,只徒留我愣在原地。
后几日你连日高烧,疼痛与寒冷交织在身体里,翻涌着,像是要把我吞没。
神智模糊之际,我做了场梦,梦里尽是从前与明易的点点滴滴。
“怎么又这么晚?”
“去庙会玩儿了,耽搁了些时间。”
“我特地在这里等你回来,最近宫中有些乱,夜里不要太晚回来。”
“好,阿易你最好了。”
梦至深处,我却忽然转醒,又想起那日骆景明的话来,心中实在害怕。
“我要见骆景明。”
彼时的骆景明已把控着新朝的政务,每日都十分繁忙,直到夜里才腾出空闲来见我。
“今日身子可有好些?”他的声音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瞬时柔和下来。
但我并未被打动:“两个要求,答应我,我便随你回大漠。”
“好。”
“第一件,放了牢狱中无辜的女眷。”
“允你。”
“第二件,我要去见明易,现在就要去。”
他不答。
“怎么?临行前见一见故人,不可以吗?”
“……允你。”他最终还是妥协了,“来人,送她去天牢。”
不过没几日,牢狱里的明易就憔悴了许多。
他自幼便养尊处优,从未受过这等灾祸,此时却在老鼠乱窜的狱中,滴水不进。
见我来了,他急忙站起来,第一句话却是:“殿下,你可还好?”
“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过你信我,我同那骆景明真的没什么的……”我见他那憔悴的面容,心里很不好受。
“我信你。”他坚定地道。
“阿易……”
“如今变天了,公主殿下,万望好好保全自己。臣护了殿下这样久,偏偏这一回最凶险的时候,臣却护不住殿下。臣也对不住皇上,对不住臣的家人……”明易苦笑。
“莫要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安慰他。
“……不论如何,还请公主殿下保重。”
“我会的。”我欲言又止,复道:“此番来,还有一桩事,我很快便要走了。”
“走?去何处?”他不解。
“大漠。”我只是淡淡道。
“什么!?不可,殿下!”他想要拦我,“且不说大漠气候如何恶劣,殿下必然无法适应,就说那骆景明,他必不能待你好!”
“我……”
“我为何就不能待她好了?”不等我说完,骆景明便来了。
“呸!”明易只觉恶心万分,“你待她好?杀了她的父皇,害死她的叔伯,将她折磨成如今这般虚弱的样子,便是待她好了?”
“放肆!”
说罢,骆景明一把搂过我的腰,将我与明易隔开,“明指挥使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阿易……”我忍着泪唤他。
“走。”骆景明只是冷冷道,而后便带着我离开了天牢。
“骆景明!你们这么做,就不怕天谴吗!我朝的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们这群夺权杀人的塞北蛮夷!”明易喊着,但牢中都是塞北的兵卒,自然无一人会附和他。
我就这般被骆景明带回了寝殿。
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只觉一股凉意占据了我的四肢百骸,竟是再也忍不住,方在塌上坐下,便哭起来。
骆景明只当是我在牢中见到了什么,故而心里害怕,于是安慰道:“没事了,待我们回了大漠,一切便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我反问。
“……罢了,你好好休息。三日后我来接你,我们一同往大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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